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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一百九十三章 领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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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公爵和林珞菲就下楼到了院子里,两匹马已经备好,由马夫牵着,在等着他们了。
公爵穿着击剑短衣和长马裤,披着披风,初夏的阳光让他觉得有些热,很想把披风解下,可是,看到虎视眈眈地站在一旁盯着他们的路太太,公爵摇了摇头,放弃了这个打算。
林珞菲穿的是一件新做的骑马装,尽管只是一件骑马装,却是不得不由公爵出面才终于做成的。因为路太太坚持说,菲奥娜小姐的骑马装不可以像没有教养的野姑娘一样,是长裤,她必须穿长裙的骑马装。无论林珞菲怎样向路太太解释,她在宫廷的时候都是穿长裤制服的,路太太就是不肯退让:
“在宫廷的时候,小姐是卫士,这不一样。现在,菲奥娜小姐是少爷的未婚妻,绝不能再穿成那样了。”
路太太的坚决让林珞菲很是为难,她倒不是介意改换了裙子骑马不便,而是,如果穿一般贵族小姐们穿的那种骑马装,她就不得不使用侧坐马鞍了,那就再也没法骑着马疾驰了。
公爵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和路太太进行谈判,公爵曾经和普鲁士国王谈判,和葡萄牙君主谈判,和俄国大使谈判……然而,这次和路太太的谈判,无疑是这所有谈判中最艰苦的一次,公爵不得不动用了苏格拉底那样的雄辩口才以及连圣保罗都自叹不如的耐心来和路太太周旋。好在谈判的结果总算让人满意,路太太同意,菲奥娜小姐可以穿着长裤骑马,但在其他任何时候,她都不可以穿长裤,而必须打扮得像一位公爵夫人应该有的样子。
这一天的天气真是好极了,正是最适宜外出的时候,阳光明媚,微风拂面,送来了几分清凉,使得公爵尽管穿着披风,也还不至于无法忍受。
看到那两匹马,公爵不禁有些感慨,他都快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骑过马了……从马夫的手里接过马缰,公爵扳着马鞍,踩上了马镫,像从前一样,优雅而潇洒地翻身跨上马背。公爵的动作似乎让他的马有些不安,微微挪了挪步子,公爵手一收,有力的手腕拉紧马缰,马很快就站定不动了。公爵一笑,戴着手套的手轻轻拍了拍覆着长鬃的马颈,转过头,正看见林珞菲和路太太并肩站着,两双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他,公爵向她们扬了扬眉,做了一个催促的手势。林珞菲笑起来,快步跑向另一匹马,调皮地双脚一蹬,手一够鞍桥,凌空跳上了马背。
“小心,菲。”公爵忍不住说道。
林珞菲扭头冲公爵挥了挥手,正要扬鞭,忽然,两个一高一矮的声音“汪汪”叫着跑向了他们,跑在前面的是帕戈,身后跟着慢悠悠地踱着碎步的川顿。
“拉乌尔,我们把帕戈也一起带去吧!”林珞菲看着兴奋地在她的马前拼命绕圈子的帕戈,对公爵道。
公爵点了点头,向帕戈喊了一声:“来吧,帕戈!”
帕戈摇头晃脑地跟了上来,留下川顿,一脸严肃地看着他们离开。川顿老了,它已经无法像帕戈一样跟着公爵他们外出了,回头看了它一眼,林珞菲忽然有些难过,赶紧转开目光,不敢再看,一紧马缰,跑了出去。
刚出了庭院,公爵的马便快跑了起来,公爵一直病着,就连他的马也已有很久没有畅快地享受阳光了,这一获得自由,就迫不及待地腾起四蹄飞奔了起来。风划过公爵的脸颊,空气中有一股泥土的清香,公爵不自禁地深吸了一口气,他和他的马一样,已经有太久没有这样自由地奔跑过了,虽然扣着马缰,但公爵却无意阻止越跑越快的坐骑。他闭上双眼,任由风袭上他的脸颊,他甚至可以不去管他们这是去哪里,只是这样奔跑,就让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欢乐。
林珞菲跟着公爵一路飞奔,公爵的样子,她看在眼里,心已经隐隐作痛,眼看公爵在路上疾驰,却她根本不忍心去劝他慢一些。俄佐联盟的辛苦,国王的贬黜,亲王的陷害,宫廷中那些贵族的冷漠,一直都压在公爵的心上,当他躺在床上无力动弹,却还要忍受所有这一切的时候,他的心里有多么压抑和苦闷。让他痛痛快快地跑一跑吧,把连日来的抑郁都排解干净!
一直跑出了老远,帕戈累得气喘吁吁,渐渐落在了后面,公爵回头看了它一眼,终于放慢了速度。
“公爵大人!”
路旁的田里忽然传来了几个人的惊呼声,公爵和林珞菲闻声转过头,只见几名正在翻土的农夫扔下手里的农具,快步跑了过来。
“您早,公爵大人!”
“真高兴见到您,公爵大人!”
“您的身体好些了吗,公爵大人?我们每天都在为您祈祷!”
农夫们摘下帽子,恭敬地捧在胸口,挤到公爵的马前,争先恐后地和他说话。这些人都曾经是斐迪南家族的佃农,然而,因为这里的土地被国王没收,事实上他们已经不再需要对公爵行礼致敬了,但今天见到公爵,他们仍然恭恭敬敬地向公爵问好,一句句问候远比宫廷里那些奉承和谄媚真诚得多。
公爵向他们一一点头回礼,微笑着和他们谈话,他似乎认得他们每一个人,也知道他们家里的情况,他没有敷衍地回应一声“早”,而是像一个多年的朋友一样问候他们和他们的家人:
“赛尔巴乔大叔,你妻子还好吗?你的孩子有十二岁了吧?还是从前那样调皮吗?”
被公爵称作赛尔巴乔大叔的中年男子哈哈大笑,古铜色的脸上被汗水浸得油光锃亮,他随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走过来向公爵深深地鞠了一躬:“大人,您的记性真好,这么多年了,还劳您记挂着,”赛尔巴乔大叔咧着一张嘴,笑呵呵地道,“我妻子好着呢!那年要不是您,她和我那孩子也就都没救了……”
“别这样说,赛尔巴乔大叔,”公爵叹了一声,“这是斐迪南家族亏欠你们的,我还做得不够。”
听到公爵这样说,好几个声音都大声叫嚷着反对,赛尔巴乔大叔脸上没有了笑,直起身子,郑重地看着公爵:“大人,您总是这么想,但是您知道我们是怎么想的吗?”赛尔巴乔大叔一面说,一面看了看身旁那些农夫,他们一个个都严肃起来,点头表示赞同,“有时候,仇恨很深,很难解,记一辈子,到死的时候,心里还是不痛快,但有的时候,仇恨又很容易消除,一次落泪、一颗真心、一句赌上性命的承诺……足够了……足够了!”赛尔巴乔大叔仰头瞪着公爵,大声道,“大人,您问问自己,这些,您是不是都为我们做到了?那些事,本来就都是您的父亲做的,您别再背在自己的身上了,将来到了天堂,见了上帝,我也就是这样一句话!”
“谢谢,赛尔巴乔大叔……谢谢你们……”公爵喃喃地道。
林珞菲一直站在后面听着,她感到很骄傲,为她的爱人而骄傲。她不知道公爵究竟做了什么,但大公的为人她却已经听过很多,几乎能够猜到,斐迪南大公会对佃农做些什么,要让这些佃农忘记仇恨,会有多么艰难,林珞菲不用想也知道,但是公爵做到了。赛尔巴乔大叔说“赌上性命”,林珞菲明白,他一定是没有任何夸张。
“玛利亚!”赛尔巴乔大叔忽然冲着不远处的农舍喊了一声,林珞菲转头看去,原来农舍那边走过了一队妇人,领头的那个便是赛尔巴乔的妻子玛利亚,“快来,玛利亚!大人来了!”
女人们很快跑了过来,纷纷向公爵行屈膝礼。玛利亚首先发现了站在公爵身后的林珞菲,笑着走了过来,低低地弯下腰:“我想您就是菲奥娜小姐吧?”
林珞菲慌了神,赶紧从马上跳了下来,伸手要扶起玛利亚,连连道:“快起来,玛利亚,别这样。”
玛利亚站起了身,看着林珞菲直发笑:“感谢上帝给大人送来了这样一位天使,城堡也是需要一位女主人了。”看到红着脸不说话的林珞菲,玛利亚亲昵地替她整了整被风吹乱的绉领,又道,“不过小姐,您以后可别这样做了,您的身份,可不能跟我们站在一起呀。”
林珞菲一愣,她没有想到玛利亚会这样说,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忽听公爵笑了起来,轻快地道:“菲,他们又歧视你了,就像从前歧视我一样。”
公爵的一句玩笑,让在场的人们都大笑了起来,林珞菲站在他们中间,也不再觉得尴尬了。
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跑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束野花,她在公爵的马前停下,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屈膝礼,高高地举起手里的小花,要献给公爵。
公爵有些费力地翻身下马,拉起了那个小姑娘,从她的手里接过了那束花。
“谢谢。”公爵拿出一枚金币,要交给小姑娘,没想到小姑娘不住地后退,连连摆手,怎么也不肯接那枚金币。
公爵有些为难地一笑,他很想感谢她,可是她却连一枚金币都不肯接受。
林珞菲走了过来,从公爵的口袋里抽出了他的手帕,弯下腰,替那个小姑娘在头上扎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谢谢你的花!”林珞菲捧起小姑娘红扑扑的脸,吻了一下她的前额。小姑娘欢声笑起来,伸手摸了摸头上的蝴蝶结,匆匆行了个屈膝礼,笑着跑开了,或许是急着去照镜子,或许是要给她的母亲看。
就在林珞菲看着小姑娘飞跑着去远的时候,赛尔巴乔大叔悄悄走到了公爵身边,压低声音说了一句:“大人,最近都不太好,我们真希望您还是我们的领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