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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第二百八十八章 罪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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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到了,爸爸。”
克瑞丝跳下车夫座,拉开车门,举着一件斗篷张好,伸手去扶父亲。
斯塔博恩点了点头,刚要走下马车,他忽地感到了一丝犹豫。离开这栋林中小屋以后,公爵、赛尔巴乔大叔,甚至斯巴达院长都曾告诉过他,千万不要再回来,万一撞上地方长官的人,就危险了。斯塔博恩皱了皱眉,还是迈出了马车。这么大的雨,谁会到这片被烧毁的林子里来?而且他只是拿些药,雨停了立即就走。
克瑞丝扶着斯塔博恩缓步走到了小屋的门前,老人摸着木门上一道道的划痕,好一阵默然不语。自从克瑞丝的母亲过世后,他就住在这里了,对于眼瞎的他来说,这里的生活很方便。房子小,构造简单,哪里放着些什么,他都一清二楚。他一个人带着克瑞丝过了几年,因为实在不方便,就把小女孩送到离这里有一天路程的斯坦贝尔女修道院去和嬷嬷们一起生活,由于路很远,又不好走,小克瑞丝要隔好久才能回来一次看看斯塔博恩。斯塔博恩是什么也不会说的,但村子里的人都知道老人对女儿的感情,每年,只有克瑞丝回家来的几天,才能看到斯塔博恩出现在村子里,拄着他的长拐棍,给女儿买她最爱吃的小松饼。
门开了,进了小屋,斯塔博恩的行动明显快了许多,他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即使眼睛看不见,也不会有什么障碍。
“克瑞丝,水壶还在老地方,你去烧水泡点茶驱驱寒气,我去拿要给大人的药。”斯塔博恩对女儿道。
“好的,爸爸。”克瑞丝答应了一声,便去生火烧水,在这间小屋里,即使她不陪着父亲,也不会担心。
斯塔博恩贴着墙走进里面的储藏室,打开一个墙角的小柜,里面瓶瓶罐罐的放了好些东西,他用手挨个去摸,一边暗暗数着个数,很快捡出了三个小瓶,随手抽了一块布包好,正要关上柜门,忽然,他听到不远处传来了两匹马的马蹄声,正迅速向这里接近。
斯塔博恩站着没动,没有必要惊慌失措,这栋小屋已经很久没有人来了,也许那两个人只不过是过路的,但很快,他就知道他的想法错了。
“那是什么房子?”问话的人显然习惯于发号施令,问话果断,又像是有些不耐烦。
“长官,这就是那个老头的房子,那天晚上弟兄们没能烧了它,后来是您说先别管它了。”另一个声音很快地回答道。
“是的,我想起来了。”第一个人低声道,两人的马很快,这个时候,声音已到了窗外,“里面还有人吗?”
“没有了,长官。那天以后,老头就搬走了,再也没回来过。”回答仍是迅速而恭敬。
“去看看那个人在不在。”第一个人下命令了。
“克瑞丝!”斯塔博恩喊了起来,没有必要再听下去了,那两个人显然就要进来了,“克瑞丝,快到这儿来!”斯塔博恩喊得更急了。
“爸爸,我来了,什么事?”克瑞丝放下手里的木柴,匆匆跑了过来。
“下去。”斯塔博恩弯腰拉开了地窖的小门,“从现在开始,不要出声。”
“可是,爸爸……”克瑞丝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不由得有些惊慌。
“我说了,不要出声。”斯塔博恩没打算解释,只是这样道。
在父亲的催促下,克瑞丝走了下去,斯塔博恩探下身,将手里装药瓶的布包小心地交给克瑞丝,嘱咐道:“这个你拿好,记住,一定要交给大人!”
“爸爸!”克瑞丝好像明白了什么,慌忙喊了起来,“爸爸,你也下来,快啊!”
斯塔博恩空洞的眼睛微微一阖,似乎笑了笑:这就是上帝的意愿吗?先不管那两个人要找的人是谁,看到小屋外停着的马车,和生了一半的炉火,任谁都会知道这屋里有人。如果他和克瑞丝一起躲起来,那两个人一定会彻底搜查这里,那么他和克瑞丝就都逃不掉了。
有时候,生与死,也就是这样的一转念。斯塔博恩没有犹豫,他是一个父亲,一定会把生的希望留给女儿。斯塔博恩再不管女儿的呼喊,毅然关上了地窖的小门,走了出去。他听到炉子里的木柴毕剥毕剥地响着,有一刹那,他好像又能看到那温暖的橘黄色火焰了。斯塔博恩淡然一笑,俯下身,摸索着捡起一根木柴,从容地填入炉膛,就像从前,他一个人住在这里时,每天都会做的那样。
……
克瑞丝紧紧地抱着斯塔博恩交给她的小包,在大雨中深一脚浅一脚,踏着泥泞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她忘了她是驾马车来的,斗篷也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她大睁着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迎面打在她脸上的,好像不是雨,而是血……
“爸爸……爸爸……”
克瑞丝喃喃地一遍一遍呼唤,耳边好像又响起了那个冰冷的声音:
“这么说,你就是那个老头?”他顿了顿,似乎故意留出时间去仔细打量了一番,“你现在可以告诉我,那天晚上的那个乱党是什么人,又去了哪里。”
“哼!”斯塔博恩毫不为所动,“我不认识他,他只不过是路过讨碗水喝,只能说你的人运气太差。”
“运气差?或许是的。”在听到这个声音之前,克瑞丝并不知道,原来笑也可以这样冰冷酷厉的,“可我敢说,你的运气更差。老头,别这么固执,你会说的,一定会。”
当有人对斯塔博恩用“一定”之类的词断言的时候,结果就已经注定了,克瑞丝知道。她在一片黑暗的地窖里咬着手哭得肝肠寸断,几次想撞开地窖门冲出来,却听到父亲在说“不”。
“你认识那个黑衣人吗?”
“不!”
“他在哪里?”
“不!”
“你……”
“不!”
问话的人一定以为斯塔博恩是在对他说话,但克瑞丝却知道,父亲那一声比一声紧迫而强硬的“不”,是对她说的……
很快,她就听不到父亲的声音了,无论她怎样强忍抽泣,竖起耳朵仔细地听,都再也听不到父亲熟悉的低音了。她不知道在黑暗中待了多久,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样从地窖里出来的,可是,她随后看到的景象,虽然她多么希望自己什么都不记得,希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但那一幕浸染了她整个世界的血红,却是永远地刺入了她的眼里,刻入了她的心中……
“爸爸!”
克瑞丝忽然停下了脚步,就像在那个时候一样,一下子尖声哭喊了起来。她再也走不动了,倒在了大雨中,那个小包被她压在身下,即使倒下来,她也没有松手。
“克瑞丝?你怎么会在这儿?!”
一双有力的手拉起了小姑娘,声音里虽然带着一丝惊异,却是温暖而稳定的。
“弗……弗利奥大人……”克瑞丝茫然地抬起头,像一头迷失了的小鹿,脸上早已分不清是泪还是雨。
尼奥扶着小姑娘的手一颤,又很快地稳住,沉声问道:“出什么事了?克瑞丝,别怕,我在这儿。”
尼奥的语气很有说服力,可是,克瑞丝愣了愣,仍然尖声大哭了起来,一边含混不清地说着什么,尼奥费尽了力气,也只能听清几个零星的词,好像是在说“爸爸”……
“上马,克瑞丝!”尼奥说着,一把将小姑娘拉上了自己的黑马。克瑞丝不知怎么的,闯入了密林,这里到处都有陷阱,不时还会发生士兵和贵族们的激战,他是听到了克瑞丝的喊声才赶过来的,起先他真以为是听错了,可没有想到,他看到了无助而又绝望的小姑娘。
尼奥抱着克瑞丝,掉头就往林子外走,虽然他还什么都不知道,但他的心里已有了不好的预感,一定是出大事了……
“弗利奥大人……他们……他们……杀了爸爸……”克瑞丝的小手死死地抓着尼奥的上衣,睁着一双大眼睛,她已经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尼奥猛地一抽马缰,他怔住了,惊得连一声“什么”都问不出来,他愣在那里,只觉得一颗心在胸膛里怦怦乱撞。
“弗利奥……大人……爸爸……爸爸……”
“他们……是谁?”尼奥咬着牙,他知道自己呼吸急促,心跳时快时慢,顶得他的胸口隐隐作痛。克瑞丝在他的怀里颤抖、抽搐,抓着他上衣的小手一直在痉挛,于是,也就那样,隔着他的身体,揉痛了他的心。斯塔博恩……那个倔强的老人……这是从哪里开始的?怎么……就会发生了?……
“有人叫他长官……他们……要找黑衣人……”克瑞丝忽然醒过神来,拼命去推尼奥,“弗利奥大人,他们是要找你……你快走!快走!他们已经杀了爸爸……他们还会杀你……”
“找我?”原来……是他!“找我?!好啊!来啊!让他来!”
尼奥嘶声怒吼,在这样的大雨中,竟有一种渗入骨髓的凄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