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书之妙用 ...
-
自魏府家宴后，竹院又继续过着同往常一般安逸平静的日子。
除了府里惯例，李若宜每次去恳求老夫人许其出府时，皆一一得应。
老夫人慈祥，虽在府中人人皆知，但也向来张弛有度。自上次李若宜央求骑马开始，这几年似乎越加宽厚仁爱了。
李若宜虑其身心，时不时便会去陪伴她老人家。
剩下的时间便会用来温书习字、打发爬墙进来的魏行简、或者逗逗二妹李若兰。
墨白心想，温书习字固然好，但日日总被姑娘盯着，无暇看话本却教人叫苦不迭。
可怜每次不归来送话本，都会被连带着同魏行简一起赶出去。
前些日子功课有了懈怠，为了尽早完成姑娘布置的任务，墨白不舍昼夜地趴在案桌上，连同姐妹耍玩的机会都被一一拒绝。
看书，摘录，习字……
看书，摘录，习字……
咦，这字怎么打起架来了？
好嘛，这下竟开始跳舞了！
看着纸上的黑字自行地拆分重组，横变撇，竖起钩……
大概是有点困了吧，墨白心想，揉了揉眼，打算起来洗把脸，可还没直起身来，身体便犯了懒。“咚”的一声，趴在桌上，一睡不醒了。
*
不知何时，门口被推出一条缝，阳光趁机溜了进来。
一瞬间，飞尘暴露了它们隐匿的行踪，索性在光的见证下，手舞足蹈，上下翻涌。
墨白早已听见了这声“吱呀”，她眯起眼睛看去。
一双弓鞋随之映入眼帘，打断了飞尘们的歌舞表演。
这是纸灰来了，因这竹院里只有纸灰一人是裹足的。
墨白在进入长安之前，从未见过这般小的脚。三寸金莲，堪堪从裙边显露，若隐若现，甚是好看。
后来她夜间解手，偶然发现了纸灰在打水洗足。
伴随着声声抽气，表面的华布被无情揭开，露出了内里的丑陋不堪。
墨白终于明白，有些美丽不过是表象，是以无言的心酸为代价的。
她出身农户，人们为了生存已是不易，自不会想着去迎合这畸形的美。
而李若宜等姑娘们不缠足，大概是因为老夫人深受其苦，不愿孙女步其后尘。
但这点颇受老爷和夫人怨怼，全因女子婚嫁之事。
李若宜却高兴得很，她自幼遍读群书，见多识广，对男女之事并无兴致，总说什么“缘起，则聚；缘灭，则散”。如此豁达，让墨白自叹弗如。
“你睡糊涂了？”纸灰的声音打断了墨白的思绪。
“是有一点，不过这会儿可比刚才清醒多了。”墨白站起来，伸了伸懒腰。
“她们想要打马吊，问你去不去呢？”纸灰一边问着，一边欲拾起桌上的纸张。
墨白见此，便帮着拨开镇尺，摇摇头道：“去不了。我想着今日便把功课做完。”
纸灰一脸讶异，“何苦这么费心费力？女子读那么多书做什么？将来还不是要相夫教子的。难不成你还想做官？纵是女子可以做官，你这字？哈哈我看你这是无用功。”
面对纸灰的讥讽，墨白也不恼，知她向来嘴硬心软，便解释道：“《孟子》有云，挟太山以超北海，语人曰’我不能’，是诚不能也。为长者折枝，语人曰’我不能’，是不为也，非不能也。女子做官，皆因朝律规定，我不能，非我不为。而读书，因得姑娘怜惜，我能，故我所为。”
“你说话怎么和姑娘越来越像了。咬文嚼字，倒显得我目不识丁了。”纸灰见状，只好讪笑道。
墨白暗恼自己还糊涂着，怎这般不通人情，急改口道：“怪我怪我。不若你坐下，我再细细解释给你听。”
“不必了，我一看到书就头疼。你乐意就多看吧，可别读成了呆子！”说着，用手戳了戳墨白的脑袋。
墨白按了按被戳的地方，笑道：“好。”
“你既书读得多，不如帮我瞧瞧。”纸灰本转身欲走，突然扭头又道。
“姑娘可懂得比我多了，你何不去找她呢？我往日遇到不懂的，都是去请教她的。”
“不成不成，这正与姑娘有关。”
墨白疑惑地看她，又听她继续说道：“姑娘不是给我赐名纸灰了嘛！可我怎么想，都觉得别扭……”
说完，便是一副欲言又止，扭扭捏捏的姿态。
墨白一目了然，心里清楚，她这是嫌弃“纸灰”二字不吉利，便出主意道，“你若不喜，同姑娘提及，她会考虑你的想法的。”
“不不不，我也不是不喜，毕竟姑娘赐名，我只是……”
这看上去纠结得很，既不喜，又不愿改。
墨白皱眉，“人之好恶，皆由心生，乃因其所赐之物。就像乌鸦报丧，喜鹊报喜。它们啼鸣皆由自身所需，概不由人。而人之所以好鹊恶鸹，我猜不过是因为它们的毛色吧。那么纸灰亦是同理，如若祭祀之物中没有了纸钱，何来忌讳之说？”
“这样的吗？”纸灰喃喃道，不曾想过还有这番学问，这大概便是读书的好处了吧。她看向墨白的眼神倏变，带着谢意离去。
*
等墨白终于大功告成的时候，已经快到午膳时候了。
她急急忙忙地带着一沓写满字的纸去李若宜的厢房，喜不自禁，正等着接受夸奖。
“小墨白，你打瞌睡了吧？”李若宜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啊，姑娘怎么知道？”
“你这字整体都算工整，唯独这两页字像狗爬。我当年也是这样，被祖母好一顿教训。不过念在你表现不错，就免罚了。”李若宜将纸卷起，轻轻敲她脑袋，又道，“还是同往日一样，记得好好收起来，方便以后对比学习。”
“是。”墨白情绪低落，却也明白，确实是自己马虎大意。
抬头见李若宜正喝茶，突然想起来纸灰，斟酌了一会，决定开口：“姑娘，我见小纸似乎不喜欢自己的新名字。要不……”
“哦？我看她好像也不是强烈反对呢，喏，刚刚还借此机会要我赏赐她。”李若宜合上盖，指了指面前的匣子，旋即笑她，“你啊！算了，说了也于你无益，还是这样天真烂漫的好！”
墨白嘿嘿一笑，仍是不解地问道：“看来是我多虑了。只是她要这么多钱财作甚？”
李若宜沉吟片刻，皱眉回应，“想来是她家的缘故。两个兄长皆要读书认字，弟弟妹妹又年纪尚小，营生的除了她，似乎只剩她父母。我这般想着法子接济，也不算什么长久之计，如若不劝醒她，那吸血的依旧能将她抽筋剥皮。”
随即又叹气，“可我又何尝不努力过？真是榆木脑袋，铁了心的要一心帮着家里。明明兄长皆早已过了成家立业的年纪，还赖在家里坐享其成。纸灰这叫愚孝啊！”
看着李若宜痛心疾首的样子，墨白感到一阵恍惚。
记忆中，也有人这般迂腐不堪。
是她吗？
好像又不是她。
她现在是墨白，不再是那个任劳任怨的傻草儿。
罢了，不想了，真想永远遗忘她！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书之妙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