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衡印》厉小茹

5、四 厉南星

　　【四：厉南星】

　　厉南星恢复意识时，发觉自己站在徂徕山顶，而且是以原形的样子。
　　陆小凤站在不远处静静地望着他。
　　厉南星想起来之前碧玉指环碎裂自己魂魄散尽，抬头看陆小凤：“你……”
　　陆小凤食指摇了摇：“先别问那么多。我已经布好北斗七星阵和防御阵法，你既然醒来，我们就先融魂吧。”
　　七种法宝各自摆在各自的位置，厉南星站在阵中。
　　陆小凤取出一个冒着寒气的冰玉盒子，小心地将里面装着的一只松鼠放在掌心，指尖轻轻抚过大尾巴上柔软的毛，微微笑道：“记得那段时间，你不能化为人形，也没有做人的记忆，我天天剥松子喂你。”
　　厉南星的魂魄是陆小凤又重新凝聚的，只是本来的样子，看到陆小凤的动作，顿时觉得不舒服，恼怒地甩了甩尾巴，像是想要甩掉正放在自己本体上的那只手：“要融就快一点，摸什么摸！”
　　陆小凤却又恋恋不舍地摸了会儿才将它放到阵中央：“现在不多摸几下，等你和本体相容，哪里还能乖乖让我摸？”
　　厉南星瞪他一眼：“我少一根毛，唯你是问。”
　　陆小凤起身，深吸一口气：“放心，无论怎样，我都担着。”
　　厉南星看他走到阵外，最后检查布置，准备念咒启动阵法。
　　八十四年十一月二十九天。
　　从自己以内丹救他而变回原形，到今日。
　　陆小凤本来，道术虽然不错，遇到一些厉害点的妖怪却也是要拼命。而那次的生死边缘，加上自己内丹的妖力，居然让他突破轮回迈入散仙的级别。而在此之后的这些年，为了寻得各种法宝，陆小凤一边勤加修炼，一边又日日以精气注入碧玉指环为自己凝聚魂魄。
　　北斗七星阵，不是他尝试第一个融魂之阵。
　　已经失望过不止一次。
　　这一次……
　　厉南星看着阵外的陆小凤，尾巴无意识地晃了晃，突然很心痛，为他执着的爱，为他这些年的辛苦。
　　刚刚从散魂起，自己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陆小凤肯定是被吓到的。那么小心翼翼珍惜着的指环，还有被珍惜的，自己。他曾经想过，如果换了自己是陆小凤，能不能坚持几十年而不放弃？原来的陆小凤，爱喝酒，爱开玩笑，爱交朋友，性子爽朗。现在的他，虽说已经不需要吃五谷杂粮，可仍是按捺不住酒虫。若不是为了寻找法宝四处漂泊，陆小凤也不至于会沦落到一文钱都没有的地步。
　　一次次从希望到失望的落差，一次次又振作起来继续赶往下一个目标。
　　“陆小凤。”厉南星低低地开口。
　　“嗯？”正要启动阵法的陆小凤听到他的声音，暂停下来，“怎么了？”他有些担忧地问，“哪里不舒服吗？”
　　“值得吗？”厉南星没有看他，只垂了头，又重复道，“我，值得吗？”
　　陆小凤轻轻叹了口气，走到他身边，蹲下来：“南星，看着我。”
　　厉南星却不抬头。他现在是魂魄，陆小凤碰触不到他，也不能做什么。
　　陆小凤盘膝在他面前坐下来，手指虚虚地点在他的爪子上：“呐，你后悔陪着我了吗？”
　　厉南星耳朵微微一动，摇摇头：“我只是，很累。”他别开头，“凤凰。”他很少这么叫陆小凤，除了一些特别的时刻。
　　陆小凤的心一荡，却缓缓提了起来。
　　“如果这次还不成……”厉南星的视线不知道落在哪里，“你就，放下吧。”他转回头，凝视着陆小凤，“我不愿再看你这么……”
　　“南星……”陆小凤眉梢紧皱，忍不住出言打断他。
　　“嘘。听我说。”厉南星小小的爪子比在嘴边，显得格外可爱，“碧玉指环已经碎了，这类有固魂功能的法宝可遇而不可求，你要去哪里再找一个容器收凝我的魂魄？”
　　陆小凤急急道：“就算没有容器，我也可以……”
　　“把我封到你的身体里吗？”厉南星了然地问。
　　陆小凤抿了抿唇，面上显出些微的痛苦：“多得一日是一日。南星，我绝不放弃。”
　　“凤凰。”厉南星叹气，尾巴扫过陆小凤的手指，眼睁睁看着穿了过去，“就算你现在已经是散仙，也禁不起这样的折腾啊。以前你发五雷咒，哪里还需要画符？再这样下去，你会比我先散魂的。凤凰，够了。这是最后一次，好不好？”
　　陆小凤久久没有开口。
　　天空渐渐阴暗下来，云层黑鸦鸦地聚起。
　　“南星。”陆小凤嗓子沙哑，“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去钓鱼？我跌到水里，你笑我，我就把你拖了下去。我明明知道你怕水，却还是故意在水底抱着你不放，就是想看你慌乱的样子。”他呵呵笑道，“现在也是，我知道你怕我出事，可我偏偏不放手。别说这次不成，便是再十次不成，只要我好好的活着，我就会继续。”他站起身，山风吹着他的衣袍猎猎作响，厉南星只能看到他的背影，“南星，我是不是很坏？”他的声音却依然温柔，“对不起，你被我缠上了，今生今世、来生来世，你统统都逃不掉了。”
　　陆小凤走到阵外，最后看了厉南星一眼，酒窝深深：“南星，这是我的劫数。”他向厉南星伸出一只手，“我总要亲手再抱抱你，哪怕魂飞魄散，在所不惜。”

　　防御阵法防的是人、是妖，不是雨。
　　第一颗雨滴落下来，穿过厉南星的身体，润入泥土中。
　　同一时刻，陆小凤闭上眼睛，唇迅速开合着念出咒语，北斗七星阵法，启动。
　　厉南星看到，他的嘴角有鲜血渗出，滑过下巴，和着雨水，一颗颗滴落。
　　这些逆天的阵法耗的不仅是灵力，还有生命。如果这次仍然失败，不知道要再修炼多少年，陆小凤才能启动下一次阵法。
　　凤凰。
　　也许，我真的是你的劫数。
　　厉南星静静地凝视着陆小凤。
　　你做的，我全部收在心里。将来若是投胎转世，绝不喝那碗孟婆汤；若是魂飞魄散，若是魂飞魄散……
　　他眼中渐渐涌上悲伤。
　　凤凰，我欠你实多。你若魂飞魄散，我定然陪你；可若是我魂飞魄散，你能不能全部忘记？前尘往事，你口中的风花雪月，不过只是过往云烟。
　　没有厉南星，陆小凤会更自在潇洒吧。
　　他眼中看到陆小凤唇角的鲜血蜿蜒而下，心里越想越难过，明明是魂魄，却感觉透不过气来，几乎就要开口大喊一声“停”，却忽觉身体一沉。下一刻，他发觉自己躺在满是寒气的冰玉盒中，动了动爪子，居然碰到了盒壁。

　　厉南星有点笨拙地站起来，头探出盒子。
　　陆小凤依然闭着眼睛。阵法启动之后，他只需要付出灵力，运转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现在阵法正在渐渐停止，他虽有所感觉，但仍是动弹不得。
　　厉南星活动了一下四肢，阵法尚未停止，他也不敢乱走。这个身体当年已经衰老，不过现在魂魄、内丹、身体融合，生命力也慢慢回归。
　　阵法完全停止的刹那，厉南星化为人形，几步跨出法阵，扶住陆小凤。
　　陆小凤一睁开眼睛就看到厉南星在自己身边，感到他的手正在自己肘上，顿时惊喜万分，顾不得擦拭唇角的血迹，双臂一展紧紧将人抱住，脚下却一个踉跄，不觉后仰，带得厉南星顺势趴在了他的身上。
　　天空依然昏暗，雨水将两个人浇得透湿。
　　陆小凤的手死死抱住厉南星，咧了嘴大笑不已：“哈哈哈！南星！你看！你看！我成功了！感觉得到吗？我抱着你！”
　　厉南星点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只是抬起衣袖，轻柔地、仔细地去擦他唇边的血，和着雨水，将血痕一点点清理干净。
　　陆小凤握住他的手：“别管他。”另一只手抚上厉南星的脸，“让我好好摸摸你。”
　　厉南星不避不让，由他动作：“嗯。”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一道彩虹斜斜地挂在天空，空气中透着清新的泥土芳香。
　　陆小凤和厉南星的位置倒了过来，浅紫色的长袍遮住两个人。
　　陆小凤低了头去吻厉南星，眉、眼，最后细细密密啄着他的唇。
　　厉南星闭了眼，胸口的喘息尚未平复，却微启了唇任陆小凤亲吻，他的手搂在陆小凤光裸的肩头，无意识地抚摸着。
　　冰凉的雨水过后，两个人都是湿的，身体却热着。
　　心也是热的。

　　呐，南星。
　　嗯？
　　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对吧。
　　……嗯。
　　不过，有永远磨不成针的铁杵哦……要不要……
　　……滚！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