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风来》瓦印

4、第 4 章

　　初二三班教室，语文老师郭兰正在讲李白的《送友人》。

　　“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这句诗里面的‘郭’，也就我名字里的那个‘郭’，指的是古代在城外修筑的一种外墙。古代的外墙非常厚……”

　　凉风打了个旋从大开的窗口吹进来，生了锈的窗子啪地一声打到窗棂上。

　　“来，我们看下一句‘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这里的‘蓬’是古代一种植物，干枯后跟株断开，遇风飞旋，在这里比喻的是诗人远行的朋友……”

　　郭兰边讲边往墙边走，将将把吱呀作响的薄窗锁上，豆大的冷雨就斜斜砸了下来。

　　“唉，一场秋雨一场寒啊同学们，天凉了，让家长送点厚衣服过来，别感冒了。”

　　下课铃一响，周昂就飞奔出去，没过三分钟回来了，路过朱苓时故意用手指敲了敲她的桌子。

　　余光瞥见他骨节分明的手，朱苓抬头，歪歪扭扭的校服胡乱披在他身上，隐约能闻见雨水的凉气，略黝黑的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

　　“想什么呢？”

　　朱苓看着课本没说话，周昂顺着目光看去，黑白课本上“孤蓬”两个字的释义被红笔圈画出来。

　　他顿了顿，然后环顾了一圈空荡荡的班级：“老师说天冷让家长送衣服呢，他们都去打电话了，你怎么不去啊？”

　　“我不冷。”朱苓下意识拽了拽校服外套，这才发觉下摆早就短了一截，便尴尬地收了手，不再理他。

　　周昂又站了一会，见她没有抬头的意思，才回了后面座位。

　　“朱苓是等风来的孤蓬。但风永远不会来。来了也没友人相送。”她的语文课本空白处用铅笔写着这句话。周昂刚才看见了。他想说些什么但又说不出口，怪矫情的。

　　晚自习下课后，周昂硬要拽着朱苓去操场散步，说放松放松紧张的心情。结果都走了半圈，两人也没说一句话，周昂沉默得不像他。安静又持续了一分钟，他突然开口：“哎，有个虫子。”

　　周昂右手绕过朱苓的背轻拍了一下她的肩，拍完后手悬了半晌，最后还是老老实实收了回来。

　　“飞走了。”他闷声。

　　又走了多半圈，到快接近操场口的位置，隐隐能好多小情侣在幽暗的树荫下卿卿我我，朱苓听得耳朵滚烫，加快步子，直到余光瞥见两个熟悉的人影，突然顿住。

　　她一眼认出秦盛义的背影，另一个正对着他们视线的，与秦盛义接吻的是张小语。

　　张小语侧着头也刚好看见她，迷离的神色带了一丝挑衅。

　　周昂上前一步挡住她的视线，抓过她的手定定道：“走。”

　　“秦盛义~”张小语的声音让她的脚步慢了下来。

　　“你知道那个谁，朱苓喜欢你吗？”

　　“谁？朱苓？好像听说过，跟小混混处对象的那个？呵，我们宿舍都知道她看着老实，其实是出去卖的鸡……”

　　“你他妈嘴巴放干净点！”周昂一拳挥了过去。

　　——

　　“朱苓，朱苓儿，你别生气，哎呀你理我一下吧，是，说好再也不打架的，但是秦……你也看见他那狗德行了，我怎么忍得了……”

　　“朱苓朱苓儿，小朱苓朱小苓……”

　　朱苓被叫烦了：“到点了，午休吧。”说完趴在桌上枕着胳膊睡了起来。脸朝下，回避的姿势。

　　周昂看着她单薄的背，隐隐显出她凸出的蝴蝶骨：“你怎么这么瘦啊，多吃点不行吗……你冷吗？”

　　朱苓不理，过了会感觉到一件又厚又大的外套披到了她身上，冰凉的手被外套笼罩着逐渐回温，她鼻尖发酸。

　　下午第一节语文课，临下课前，郭兰把她叫到教室外。

　　“朱苓，用实力让人闭嘴，不要消沉，老师相信你总有一天能走出这里，看到更广阔的风景。还有，有任何问题别自己硬抗，随时来找老师。”

　　朱苓垂着头，低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你奶奶给你送了厚衣服过来，还在门岗等你。快去吧。”

　　“谢谢老师。”朱苓没再多说，飞快朝校门口值班室跑去。

　　推门而入，在看到奶奶和蔼的笑容的那一刹那，泪水决堤。紧绷了太久的情绪骤然开始崩塌，漫天的委屈仿佛一股脑涌到心口。

　　她哽咽地抱住奶奶：“奶奶，你大老远跑来干吗啊，我又不冷，你的腿疼不疼啊……”

　　“你这孩子净瞎说，手凉得跟冰块似的还不冷呢？你奶奶我腿脚好着呢，来回八趟都没问题呢！”

　　“奶奶……”

　　“哎好孩子，等过年了，正军和红梅就回来了，你在学校啊好好的，安心学习，别做什么兼职了，女孩子多不安全啊。”奶奶放低了声音：“这些衣服里面有件绿色的保暖，奶奶在里面缝了个兜，里面有两百块钱，你看着买点好吃的，别舍不得……”

　　……

　　朱苓提着大袋衣服回了教室，眼睛是红的，周昂看在眼里，没去打扰她。

　　晚自习结束后准备回宿舍，朱苓整理书包，一个皱巴巴的纸条突然从语文课本里掉出来。她捡起来，上面写着一句话：

　　“朱苓是孤蓬，那周昂就是风。风会把孤蓬送去她想去的任何地方。”

　　龙飞凤舞的字迹，一看就知道谁的手笔。她忽然想到操场那天他拍了下自己的肩，还胡言乱语说帮她赶什么虫子……真是笨蛋。

　　“周昂。”她回头叫他。

　　周昂抬头，然后他看见朱苓对他露出一盒笑来。笑得眉眼和唇角都弯弯的，腼腆，但很灿烂，昏黄的光束下显得格外好看。这还是朱苓出事以来第一次露出笑容。

　　“怎么？意识到周哥对你好了？”

　　朱苓笑容一收，“周昂，你的脸皮简直就是‘郭’。”

　　“锅？什么锅？”

　　朱苓憋着笑，不答。

　　周昂也故作不知，作出一副苦恼模样：“哎哟什么意思啊朱苓儿，你是说我脸皮薄的像锅？”

　　“咳，其实是……”

　　“朱苓，”周昂突然打断她，看着她身后定定道：

　　“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