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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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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捧着书静静坐在亭子里翻阅,并不打扰怀与。
怀与站了好一会,神情才从恍惚中回过神。
他看了看安静看书的采歌,咬住嘴唇想要说什么,却还是没说,只能低头蹲下,去摆弄院子里的花花草草。
采歌放下书,百无聊赖地看他。
“这是什么花?”她问。
那一丛花形似蝴蝶,大红的、紫红的、粉红的、粉紫的,花色各异,以红色为主,夹杂这几朵金黄色的变异种。
怀与道:“凤仙。”
采歌恍然道:“凤仙花!民间爱叫它指甲花,把凤仙花的花瓣或者叶子捣碎了,可以给指甲染上十分漂亮的颜色。”
不管是世家女子还是民间女子,都对它爱不释手。采歌也曾追着皇城的风尚染过指甲,纪弦见了他就笑她:本就生得艳丽,性格还烈,再涂个指甲,像个十足十的妖女。
采歌嗤之以鼻,依然我行我素换着花样染,后来看腻了,才渐渐不用了。
怀与满目期待地看她,“喜欢?折儿?”
采歌不得不在这目光中点点头:“子玉会染么?”
“嫂嫂。”他说。
这意思应该是可以问杨氏。采歌不禁笑了起来:“我知道方法,不如我给你说,你试试看。”
怀与显得有些犹豫,声音很低:“不好看……万一。”
采歌不以为意地笑笑。
纵然染坏了又如何呢?对于外貌美丑,她一向是很不在乎的。
采歌故意激他,说:“莫非子玉是担心我染上会不好看么?”
明知故问。
怀与不搭理她了。
他说的是怕自己没染好,可她偏要去歪曲他的意思,真是狡猾。
怀与可不信她没听懂。
采歌一直是个很聪明的女子。
所以她也知道怎么才能打动他,让他勇敢地迈出那一步。
怀与垂眸,折了几朵饱满盛开的花,在她手边坐下。
他小心翼翼地将凤仙花的花瓣捣碎了,又去取了几片干净的树叶,把采歌莹润的手指包裹起来。
一举一动,视若珍宝。
采歌一动也不动,任由他摆弄自己的手指,甚至趁着他低头的时候,轻轻笑了一声。
这会闲下来,她又想起被关在容公府的纪弦,想到这会他只怕烦闷得要命呢。
而此刻自己却这么快活,认识到这一点让采歌心里莫名感到有些舒畅。
以前纪弦可没少惹采歌生气过,他这个人嘛,总是无拘无束,率性妄为,有时候还有些孩子气般的不讲道理。
按理说,这性格是很让人头疼的,可纪弦就是有一种气质,能深深地吸引周围人的注意,让人无法厌恶那般的他。
采歌与纪弦一起恣意浪荡度过的那些日子,总是他畅怀大笑,她面若冰霜,偶尔展颜。很少能像如今这般,她一天能够有这么多笑容。
怀与抬头,看见她满是笑意的眼眸,没由来的,耳垂便红透了。
采歌道:“你都种了些什么,横竖现在无事,不如趁这机会和我说说罢。”
怀与低垂眼眸,轻轻颔首。
*
新婚小夫妻两人在小院子里自得其乐,却不知院子外风雨欲来。
怀相回来了。
他身上的官袍还没脱下,外衣过膝,上面绣着仙鹤云纹,袖长且宽,迈步时佩绶摇曳相缠。
怀相年轻时美名远扬,纵使现在年纪大了,眉眼间依然可以看出当年的俊美风流,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目中带着精光,他站着,遥遥若高山之独立,令人无法忽视,心中油然而生出敬畏之情。
怀相的两子怀礼和怀祝侍奉左右,屏声静气,神色肃穆。
怀相看着底下几个家眷,缓缓问:“与儿呢?”
怀礼恭敬答道:“正和赵氏新妇在院里,已遣人去叫了。”
怀相听了,才慢慢到上座坐下,“算着时间,应该已经从赵家回来了吧。”
“正是……”怀礼有些犹豫,“不过听说,与儿回来似乎面色不豫。”
怀相的手指慢慢敲了敲桌子,没有接话。
今天早朝后皇帝留了怀相说话,还留他用了膳,所以怀相一直到现在才回来。
他记得长房仲孙昨日成亲,办了昏礼,匆忙赶了回来。时至秋季,天气却还是有些热,赶了一路,怀相额头沁出了薄薄的汗。
伶俐的大丫鬟连忙给他扇风。
怀相又想起他那已逝的妻子。
这身体越发老迈不听话了,曾经身边的可心人也已经不在了。
还记得那年他发妻刚嫁过来的时候,一脸天真懵懂,很多事都手生办不好,一看就是在府里娇滴滴养大的,十指不沾阳春水。但她心思却很活络,观察细致,但凡见他脸色一变,就猜出他的心思。
明明比他小上许多,但那些年,反而是她把他照顾的很好。
如今他上了年岁,很多事都不摆在脸上了,叫人察觉不出他在想什么。
怀相看着满堂儿孙,神色平静。底下的人却大气也不敢喘,只等着怀相接着说话。
可他什么也没说。
他看谁,谁就低着头,没人敢和他对视。
怀相并不是个威严的人,甚至到街上随便拉一个人问问:
——丞相是个什么样的人?
大部分人都会下意识觉得,怀相是个中庸的,乃至于挑不出错的人。
他不出头,不站队,什么时候都是温温吞吞的,很少会有自己的强烈感情色彩。
也许正是因此,和他同代的政客如今大多都倒下了,只有他还岿然不动。
久居高位,让他自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场,即便他本身是一个温和的人,所有人看到他,想到他的身份、他的经历,都很难不尊敬他、佩服他。
遑论这些小辈,是在他的指导下长大的,对怀相这么多年的官海沉浮了解得清清楚楚,明白他的手腕,这让他们如何能不敬他、畏他?
屋里空气凝滞,气氛沉重,无人发声。
“宫中使者求见!”门外,一下人颤声报道。
怀相这才点头,出声道:“请进来!与儿怎么还没来?再去催催。”
气氛这才缓和了一些。
怀礼忙应声,又叫人去催。
次子怀祝道:“爹,宫中派人来做什么?”
怀相睨了怀祝一眼。
这个儿子生的晚,时机也不巧,那会怀相自身难保,没顾得好好教这个儿子。和长兄怀礼比,怀祝心思就少了太多,因此在家常常口无遮拦。这么直白的问题,也只有他敢问。
怀相抚着一把白须,微微叹气:“等人进来你就知道了。”
使者进来,先对着怀相一礼。他身后跟着的人捧着圣旨,目不斜视。
“小公子与可在?”使者道。
怀相道:“还请徐大人稍等。”
使者站在边上,恭恭敬敬的,向怀相敬茶。这人是怀相的门生,哪怕这会以皇帝使者身份来,依然摆出谦恭的姿态,但毕竟这会是来传旨的,他倒没有开口叫老师。
半盏茶入喉,怀与和采歌才到了。使者见正主来了,便清清嗓子宣圣旨。
屋里除了怀相都跪下了。
圣旨上写道,赵氏蕙质兰心,贤良淑德,美名远播,如今嫁给怀与为妻,皇帝感念怀相扶持之恩,又与怀与情同手足,特封怀与之妻赵氏为二等诰命郡夫人。
使者读完圣旨,笑道:“皇上还托本官捎个信,明日请小公子和夫人入宫赴宴。”
等到使者领着宫人走了,屋里的人还没反应过来。
这封号,来得也太快。杨氏嫁给怀凌已经五六年,也不过封了四等。
相府之中,除去已故的怀相正妻王氏追封一等国夫人以外,竟然是采歌受封品级最高。
不知皇帝是何意?
怀相早已知道消息,倒是不惊讶,只是看采歌时,微微皱眉。对于不喜形于色的他来说,这已经是很剧烈的反应。
他身边的怀礼面上悲喜交加,眸光闪烁,隐隐叹气;怀祝则大惊失色,反反复复把采歌看了个遍,口中啧啧。
其余人也是惊讶猜测多过欣喜,面面相觑,拿眼睛偷偷瞄采歌。
采歌将一切收入眼底,反而坦然了。
明明是她受封,可最平静的也是她,似乎这诰命不值一提。
比起这诰命,她更在意的是怀与的家人们如何看待她。
怀相观察着她,那双和怀与七分像的眼睛定在她身上,目光中带着探究和一丝难以察觉的厌恶。
采歌明白了:怀相似乎很不喜欢自己。
的确,某些方面,她在外面的名声很差,越是位高权重,讲究礼数的人,越是不喜欢她。
她太离经叛道,简直不像他们所认识的任何一个女子。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除去怀与,还有谁能看到那个层层虚名包裹后的采歌呢?所有人在看到她之后,不认识的,被她的美貌和才情迷惑,赞美她,为她沉迷;听过她名字的,都靠着传言定义她,为她的人格划上一个个等号。
任何人都不喜欢一个会给自己人生添上不好一笔的存在,年龄越大的人越是如此。
怀相年过花甲,半生风雨沉浮,深谙中庸之道。无人不知他不喜显扬爱炫耀之人,向怀相自荐的人都会特别注意避开禁忌。
他会不喜欢她这个孙媳妇,倒也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