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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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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若真要做什么,的确谁也拦不住。就算相府的墙他也一样爬得。
纪弦便是这样一个无拘如风般的男子。
采歌以前常常和他在外面疯,两人饮酒作诗,潇洒快活。
纪弦有一次喝醉了问她:——
“折儿是女子,万一以后嫁了人,还能如现在这般与我共饮一坛酒,风花雪月,不醉不归否?”
赵家因对她有愧,很少管束她,等她嫁了人,夫家却很难说。毕竟谁家能受得了她如此放浪不拘的形容举止呢?
就算她不被关在夫家相夫教子,他们也很难再像少时这样亲密无间了。
采歌想也没想,便说:“我不嫁人。”
何必要嫁人呢?她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
况且家中也愿意依她,父母兄长都表示一切随她。
她不想被条框约束,更不愿意跳进另一个条框里,画地为牢。
纪弦当即应和:“那我也不娶妻。”
反正他是容公老来得子,上头还有好几个嫡亲哥哥呢,小儿子嘛,从小惯大的,若是他不肯娶妻,容公顶多说两句,后面也不会拘着他。
两人互诉衷肠之后,以酒为凭,仰头饮尽,就算立了个约定。
纪弦还赋诗一首,诗里写尽幕天席地,信马纵横之乐。诗文如行云流水,笔墨挥洒自如。
其中快意引发了文人士子的共鸣,因此至今仍广为传唱。
谁能想到多年后的今日,采歌还是嫁做了人妇呢?而且嫁进了相府。
相府历经三朝风雨,规矩比一般人家可多得多。凡事必定不会再依着采歌的性子来了。
纪弦为了进这深深相府里的小院,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他唏嘘叹息,似乎在惋惜青梅竹马终究还是沦落到如此境地,却很快把这点不愉快抛到了脑后。
对纪弦来说,这挽了妇人髻的绝色美人依然是他思之念之的赵采歌,是与他一起疯的折儿,他们无话不说,他们惺惺相惜,再没有一个女子能够像采歌一样,与他所思所想如此如出一辙。
他是一定要来见采歌的。
纪弦来时,仿佛乘风踏日,披一身风花雪月,连眼角眉梢都藏着绰绰。
怀与的目光定在纪弦身上。
纪弦便回望过去,笑容清朗好看,“子玉,可是担忧我?”
怀与说:“祖君在。”
“无妨,”纪弦十分从容,“没人发现我。”况且就算怀相在他也不怕。
采歌道:“容公果然关不住你,”
见好友一如昨日分别之时,这总是让采歌高兴的。况且,她和纪弦熟的不能再熟,早猜到他肯定耐不住性子被关那么多天。
果然在她去找他之前,他就自己出现在她面前。
纪弦却有几分委屈,据理力争:“折儿乱想什么,我可是乖乖在家待了小半个月。半点没跑出来惹事。今天我出门,可是得了我爹许可的。”
他也知道自己是“惹事”了,若是容公听到了,必然要感到欣慰。
但纪弦也不知道为什么容公突然改变了主意,提前放了他出门。他刚一重获自由,就赶着来见采歌了。唯一有点印象的是,似乎在家里看到了相府的使者。
采歌便恍然大悟:这也是由于怀与和怀相的密谈?
没想到怀与阴差阳错还解救了受禁足之苦的纪弦,对纪弦来说救命之恩莫过如此。
她把始末简略说了,纪弦感激涕零,当即从衣衫里摸出一个小草绳,塞进怀与手心。
绳子被编成了一个如意结的样子,编织的人手似乎很巧,明明是这样容易折断的材质,却编的如同上好的丝线绕成的环结,小而精致。
“再造之恩,当结草衔环相报。子玉日后若有难处,只管唤我,无论我身在何处,纵千里亦赴约!”纪弦说。
怀与很郑重地收下了。
两个儿郎似乎进行了一个很重要的仪式,他们神情没有一丝一毫开玩笑的意味,反而满是珍重相惜。
纪弦叹道:“若我是女儿身,必定也要嫁给子玉。”这世间儿郎,除去子玉,还有谁能入他的心呢?哎,可惜,可惜。
怀与这次不配合了——纪弦好是很好,但……
他说:“折儿……”
三人已十分熟悉,他虽然没有说完整这个句子,纪弦和采歌也知道他想说的是,就算纪弦身为女子想嫁他,他也只喜欢采歌,恐怕要拂了纪弦的一片心意。
纪弦此意却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采歌听了就笑,纪弦也跟着笑。
“败给折儿,我倒是心服口服。”
纪弦得承认——这世间的女子,只怕没几个能比得上采歌的,就算是他投胎做了女子,也没有这样的本事能耐啊!
因为觉得有趣,他纵情放声而笑,墨色长发沾染着辉光,即便是如此放肆的笑着,举手投足之间,也难掩他身上的风雅气质,说不出的赏心悦目。他的一举一动充满了感染力,仿佛这世间的男儿都该如此肆意潇洒。
皇城无数文人士子想要模仿他的洒脱不羁,却学不到他身上半分光风霁月,到头来还是东施效颦,学的活像个登徒子,徒留笑柄罢了。
此处僻静,他们边走边聊,连怀与的话都多了些。
若是院子里的丫鬟们见了此情此景,必会感动到泪流满面,她们以往十天半个月只怕也见不到小公子怀与嘴里蹦出这么多个字!
在怀与和采歌成亲之前,他们三个同行,总是纪弦领着头,他时而欢喜雀跃,时而愁眉不展,脸上的神情十分丰富。
怀与和采歌走在他侧后方。采歌不爱笑,冷艳的面容上宛如冰霜般,但是纪弦说话时,她也常常出声回应,偶尔还要凉凉地嘲讽回去。
对别人,她是不苟言笑的冷美人,可是对着纪弦,她从不介意多说几句。怀与就在她边上温柔地看着采歌和纪弦你来我往拌嘴。
丫鬟们寻来时,纪弦又翻身上了墙头,对着新婚夫妻二人说:“半月后的诗会,若是采歌来,我们再一叙。”
他如来时一般,消失得很快,转眼一点踪迹也找不到了。
像是乘着风走的。
丫鬟们没看见纪弦,也不知道他的惊世骇俗之举。她们是来催促两人沐浴更衣的,皇帝的使者昨天说了,今天皇帝要在宫中接见两人,请两人入宫赴宴。
入宫面圣,自然要好好准备一番。
怀与显得有些心神不宁,但他没说什么,只是低垂眼帘,表情有些不自然。
他平日情绪很少波动,所以采歌能敏锐地察觉出他那一丝不自然的感情变化。
采歌说:“你这字,还是皇上赐的。”
子玉。
君如美玉,朕甚爱之,见之欢喜,思之如狂,
如今这位圣上,尚在襁褓中就遭遇了陈氏乱政,若非怀相倾尽全力护下,只怕现在天下就改姓陈了。
据说如今这位皇上是被怀相秘密养大的,但事情的始末巨细,倒没有在民间广为流传——毕竟这对于皇家来说,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很多旧事采歌还不知道,但的确每次见到皇上前,怀与似乎都有些不安,神情称不上愉快。
皇帝很喜欢怀与,也很喜欢采歌。这却是不争的事实。
入宫赴宴,赴的是一场皇帝的私宴,席间没有任何多余的达官贵人,唯四人而已。
一人是陈亲王陈厌,余下便是皇帝、怀与、采歌。
皇帝面相生得很温和,柳叶眉,睡凤眼,鼻梁高挺,唇很薄,乌冠黄袍,雍容非常,举止却不见贵气,让人见了很亲切。
他长得很像先皇后,而只有三分像先皇。也许是养在怀相身边的缘故,他性子也和怀相有些像。在他的治理下,如今的朝庭和天下都十分太平。有些经历过陈氏乱政劫难的老臣子便唏嘘感叹,若是先皇能有这般手段,当年的很多惨剧就不会发生。
但外戚乱政,皇权旁落,并非一朝一夕的事,陈氏之乱并非先皇一个人的过错。
那场变故流了太多鲜血,皇宫外的白玉阑干上,至今还有未洗净的暗黑血迹,昭示着这位端坐皇位上面目温和的皇帝,并非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外戚陈氏几乎被皇帝屠了满门,连妇孺老弱也未曾放过。
斩草除根,不见分毫心慈手软,也不畏惧世人评说。
有人劝谏皇帝,如此残忍行径恐怕会留下嗜杀的恶名,皇帝把臣子们的哭诉一个个听了,也流下眼泪。
他那时还是个不大的少年,配上那张温和阴柔的脸,哭得十分动情,十分哀恸。哭诉的臣子们一看少年皇帝也哭了,还哭得如此真挚,一个个都被感动了,觉得皇帝还是仁慈的,并非暴虐之人。
皇上一定听进去了,那就再发一道圣旨,放过陈家妇孺,就算是发配为奴也好啊!至少不要落了话柄。
无论如何怨恨外戚陈氏,也该为自己以后的名声多考虑考虑才是。
若是刚即位就惹得朝内朝外怨声载道,这皇位只怕也坐不稳!
谏言的臣子们欣慰不已的时候,少年皇帝却说,我的父皇就很仁慈啊。
先皇说是“仁慈”,那是顾忌他的身份,其实大部分心里都清楚,先皇软弱胆怯,予取予求,才会助长了陈氏的野心,最终落得个身陨的下场。
皇帝说先皇“仁慈”那就仁慈吧,对一个身份尊贵的逝者,就算大部分人对他心有怨恨,人已经死了,他们也得尊敬些。
皇帝说,我父皇仁慈,对陈氏不好吗?好,非常好,可陈氏是怎么对我父皇的呢?他们以下犯上,杀害我父皇和母后,想让这江山改朝换代,恩将仇报,可恨啊!
这话说得很动听,臣子们也深受陈氏乱政其害,不免在皇帝义愤填膺的声音中点头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