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o away》如音

2、奇怪的人

　　[06]

　　华灯初上。小吃摊也陈列在路的两边。麻辣烫、豆腐煲、羊肉串，还有章鱼丸……总之从学校的门口走回家，不张望一下，是很考验人的耐心的。

　　三个女生并肩走在路上。安然若有所思，泯之只顾着看书，而舒娅只好漫无目的地到处乱看。“今天作业好多啊——”她扯起一个话题。
　　却得到了“嗯。很多”和“好感动喔”两种让人无比想揍人的回答。
　　算了算了，一个书痴，一个思考狂，自己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十字路口。泯之向右。舒娅向左。安然向前。
　　“——再见啦！”泯之身后的书包晃荡晃荡，大摇大摆地走了。
　　舒娅努努嘴，也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但愿她们两人不要又漏了作业才好。”安然在心里祈祷着。她黑色的眼睛在黄色的路灯的照耀下，散发出疲惫而倦怠的色彩。

　　漆黑一片的林荫道。——什么啊，都这么晚了，还能称为林荫道么。
　　前面有一个隐隐约约晃动的模糊的影子，不知是哪个和自己一样倒霉地晚归家的学生。安然加快了步伐，书在书包里相互碰撞，发出沉重的响声。
　　楼道也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

　　——倒霉。
　　楼道的灯也坏掉了。其实本来就一明一灭地苟延残喘着，现在是根本就工作不起来。
　　安然在楼道里摸索着前进，却根本找不到方向。
　　脚下突然被什么绊了一下，身子向前倾去。安然下意识地想要抓住些什么东西，她盲目地睁着眼睛，手向前抓去，——抓到了一个人的手臂。

　　身体稳住了。她迟疑地抬起头来。不管怎么样，自己不小心然后抓住了别人，都会很不好意思的吧。
　　手机的光从下至上照射到她苍白的脸上。同时也照亮了对方的脸。
　　对方的眼睛黑得见不到底，深不可测的眼神似乎有着愤怒、疑惑、和隐忍。

　　是那个少年。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小心……”安然连忙道歉。他冰冷的眼神让她觉得无比寒冷。肯定是这样的“不小心”让他觉到不高兴了吧？他并不喜欢人的……
　　“放开。”少年脸色苍白，左臂用力甩开了安然的手。
　　安然被巨大的惯性一下子甩开到了墙边，背“彭”地一声抵到了墙壁。她微微痛得出声。

　　“——第一次。”少年冷冷转过身去，像躲避瘟疫一般快速地进了108室，把门关上。

　　安然睁着眼睛看着那个少年冷漠而几乎有些无礼的举动，她突然觉得无措极了。
　　我难道犯下一个很严重的错误吗？
　　不过，不过是不小心撞到了他——也不是我故意撞到他啊，怎么能……怎么会是这样……

　　[07]

　　安然沮丧地踏着台阶，拾级而上。被讨厌了呢。
　　——被那个奇怪的少年讨厌了……
　　本来是很想要了解他的，甚至还有“做朋友”的奢望，可是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安然越发觉得不可思议。那个少年悠然而冷漠的表情，还有从林荫道一路走来不沾滴雨的衣裳，奇怪的举动，讨厌人群的习惯，还有那双深邃而忧伤的眼睛。
　　——他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呢。

　　少年把背紧紧靠在冰冷的门上。脸色越发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他迟疑而厌恶地看向自己的左臂——方才被安然碰过的那只手臂，苍白的手臂上一点痕迹也没有了。什么都看不出来。

　　好害怕。
　　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少年将袖子挽下，颓然地坐在沙发上。却突然听见有敲门的声音。
　　不会是刚才那个女孩吧？他皱紧了眉头，没有应答。她可真会惹事。虽然明明不管她的事，可是对于自己来说，那样的举动是一种侵犯。
　　“在家吗？”不是她的声音。熟悉的、温柔的、动听的声音。就像冥冥黑暗中汩汩流淌的清泉。湿润。温和。婉转。
　　“——仰光？”

　　安然在冰箱里找到了昨天剩下的鱼，还有角落里放着的包菜。今天的晚餐就是它了。
　　热好了菜，趴在桌子上，正准备开动，看到书包里的作业，突然很想吐。于是就真的跑到厕所去呕吐。可是尽管费了多大的力气，想把心里的不适吐出来，仍觉得那股恶心，在胃里翻江倒海一般的疼痛。
　　“叮铃铃——”电话响了。

　　安然擦净嘴角，带着痛苦的神情走到电话边，拿起：“喂？”
　　“安然，是我！”女孩子明媚的声音传入耳朵，“安然，你吃饭了吗？”
　　“嗯。”强忍住不适，安然淡淡回答了一句，“泯之，有什么事么？”
　　“你好像有不舒服喔……”女孩子的声音变了个调，变得怪里怪气，“安然，你要诚实些告诉我，其实我很会揣摩人心理的……”
　　安然扯起嘴角笑了笑，泯之还真是天真。她在电话这头摇了摇头，突然又想起来泯之是看不见的，于是又说了一句过去，“那你就多想了噢！我很好，不用担心。”

　　电话那头沉默了半晌，突然传来泯之的声音。
　　不——也许那不能称作是她的声音吧。安然从来没有听过她的这种语调。
　　不像往常那样活泼、明快而调皮，是那种冷静、淡然和穿透一切的声音。她说，安然，——别装了。告诉我，他是谁。

　　安然愣住了。她没有想过，泯之也会有这种声音和这种反应。
　　她讪笑着妄想还能隐瞒过去：“泯之，你在说什么啊？我装什么？他又是谁啊？”电话那头又沉默了。安然的手指紧紧抓着话筒，胃里还在痛，可是她的心脏也在痛苦地抽搐。
　　良久，泯之又说话了，还是那种冷静的音色：“安然，除非你是那个人，否则你是不可能理解他的。也永远不可能知道他是谁。”

　　哪个人？理解他？他是谁？
　　安然蓦地苦笑起来。
　　他只是个普通的少年。只是有些不为人知的小癖好，比如不喜欢和人接触之类的。干嘛弄的那么神秘。

　　“他住在我家楼下，上次借了我钱没还我。”安然淡淡，突然又换上了欢快的口气，“难道你以为我看上他啦？泯之？”
　　“——如果是那样最好。”泯之简单地回答一句，挂掉了电话。
　　安然怔怔站在电话边，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桌上已经冷掉的鱼和包菜。今天，为什么那么多人都那么奇怪？

　　[08]

　　僻远的一处小宅内。

　　泯之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的灯，有些迟疑地思考着。
　　听得外面的吵架声，她不耐地翻了个身。然而心里却有缓慢的痛楚。
　　还是这样么……还是这样。——即使我有了契约，献出了我自己，也——也不能改变这种现状么？我仅仅只能维持这种关系，却只能盲目地挣扎其中，一遍又一遍地体验这种痛苦吗？

　　——勿操之过急。
　　拿吉清雅的身影出现在泯之眼前。泯之只是继续慵懒地躺在床上，看着他用口型轻轻对自己说出这句话。泯之看着他说：“我没有很急。”
　　拿吉微笑起来：“凡人总是这样，口是心非。”
　　泯之恼怒地看向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终究又没说。

　　“不过……”拿吉听到门外摔东西的破裂声，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如果我是你，我也会——”
　　“不——”泯之悲哀地别过脸去，“你不是我，你也不可能是我。所以你——不会懂我现在的心情的！身为旁观者，你怎么能了解到我的痛苦！你只不过是契约使而已，不需要用那种高高在上的口气和我说话！”

　　拿吉看着泯之悲切的脸，怔怔不知说什么。
　　“那我错了，对不起，我道歉好么？”拿吉有些歉意地走向前去，“我和你相处时间不长，以前都是清迈来，所以我不理解你的心情。很抱歉。”
　　泯之惊讶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唇角染上了哀伤的笑容：“契约使也会道歉么……”
　　拿吉认真地点点头：“契约使虽然不同于人类，但也是会有感情的。所以——请别再悲伤了好么？尽管这个请求对你来说——很难，但是我还是希望，即使定下了契约，还是继续过着普通人的日子。有的时候，也会很幸福不是吗？”

　　泯之沉默。拿吉也不知该说什么好，站在那里笑也不是哭也不是。
　　却突然听得泯之问：“——仰光，回来了吗？”
　　“哈？”拿吉听得这样奇怪的问题，有些惊讶，“仰光还没有回来。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最近有人去看过他吗？”
　　“有。”拿吉迟疑了一下。

　　“是谁——？”泯之急迫地问道。

　　“是她。
　　——他最重要的人。”

　　拿吉回答。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