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她惊惧·少年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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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无声，剑刃划空，血染白地。
黑暗中那双眼睛十分明亮，漠视着倒下的女子。
李淑慎从梦中惊醒，背后发凉，她带着哭腔喊：“春元！春元！”
春元连忙爬起，奔到李淑慎床边。她安抚地紧紧握住李淑慎冰凉的手快声道：“小姐！小姐！春元在这。”
李淑慎泪流不止。死前的记忆化作噩梦一日日重复，她每日活在恐慌中，却不知道能做些什么。如此荒谬的人生，如此可怕的命。
“小姐，只是梦罢，别怕。”春元宽慰李淑慎。
李淑慎勉强止住了泪，强压着情绪，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梦？如何是梦？那一桩桩一件件事，不正发生着吗？李淑慎攥紧了被单，单薄的身子克制不住地颤抖。
“没事了，春元......你去歇息吧。”李淑慎低声道。
春元担心地摇摇头，坚持要等李淑慎睡下再走。李淑慎闭眼躺下，脑中却一片清明，苦捱过这夜。
第二日起来梳妆，李淑慎也恍惚着，面容十分苍白。
到了厅前，李父李母见了也觉得一惊。李母忙问：“淑儿昨个夜里又做噩梦了？”
自前几日从戚家二公子的生辰宴回来，李淑慎就噩梦不断。原以为过不了几日便会好转，却不想持续了如此之久。
莫不是在戚家受了什么委屈，淑慎瞒着，没让他们知晓？李母暗想着，拥过女儿。
李淑慎摇摇头，微微笑道：“没有什么事，倒要爹娘笑话我胆小。学院迟到了可要被先生说的，娘快放我走吧。”
李父皱眉道：“还是叫大夫来看看，休息几日，学院那边就请休几天。”
李淑慎摇头，坚持去学院。李父李母无法，只好许她去了，交代侍人一有事就赶快告知他们。
春元扶着李淑慎上了车。离了父母，李淑慎便不再勉强自己笑着，看着这车上熟悉的布置出了神。
如今这朝代，君主圣贤，风调雨顺。男女皆可入学，如有过人之才也皆可为官做事。黎民百姓歌颂这盛世，贵族世家却倒是演了一出笑话。纵然那赵家小姐非同寻常，又如何值得几人相争，抛下脸面，如同被下了蛊般,只为取悦她一人。
李淑慎坐在马车里，不过几时外头就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清朗的少年声带着笑意喊着她的名字，明明该叫人舒心的声音，却让她握紧了手。
“李淑慎！你今天怎么坐车里？”戚如云赶上她，隔着车窗帘子问。
李淑慎不知如何答，沉默了会儿，道：“最近身体疲乏，不好骑马。”
她这样的回答叫戚如云觉出不对劲来。他继续道：“不过几日不见，你说话倒是奇怪起来。怎么......怎么这么生疏。我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性子吗？别这么说话！听着多不舒服。”
生疏?李淑慎无言。不是要她有自知之明，不是要她自重，不是要她离得他们远一点。生疏吗？这不是应当的吗？
青梅竹马，言笑晏晏，他们梦醒时只她一个人还醉于过去不肯相信。如今她终于清醒过来，他们却仍在这梦里。
车夫架着马向前走，戚如云不紧不慢地跟着。一路无话，叫戚如云郁闷不已。
至学院门前，李淑慎下了车，戚如云叫人把马牵走，走到李淑慎前。
李淑慎抬头看他，藏在袖子里的手不受控地轻微抖，她慢慢向他行了一礼。眼前的少年俊朗挺拔，生的是一副女儿家们倾慕的模样，双目没有一丝阴霾。李父与戚父交好，他们两人也最亲近，如兄妹般相吵闹着长大，却是他，最先厌恶了她。
“好啊，看来这新来的先生很有招数，竟然叫你也学了些礼。别说，还挺像样子。”戚如云笑道。
“戚……如云。”她念他姓名，像在咬着石子。
“你冷啊？这个给你。”戚如云听出她的声音不稳，以为是李淑慎惧寒，塞给她个精致的小暖炉。
那暖炉花饰繁华，应是供给女子所用。戚如云见她盯着暖炉瞧，别扭着看看树梢：“我从大姐那讨来的，新的，送你了。”
他塞过来时，李淑慎几乎下意识要把这手炉甩出去，她忍住了。捧的久一些手心便发烫了，然而这温热却传不到全身。
“谢谢。”李淑慎道。她不想再推拒来去，直接道谢，然后走进学院。戚如云紧随其后，心里越发觉得怪异。
学院里已有学子到了，那些熟悉的面孔一个接一个出现在她面前，她麻木起来，却也显的正常了些。
“谢怀归！”戚如云高抬起手招了招，背对着他们的少年转过身来。
如玉公子，温润清明，见之可叹“秋水为神玉为骨”。可白玉藏瑕，蒙蔽人眼。
李淑慎垂眸，压了压狂跳的心，远远向谢怀归行了一礼。谢怀归见此顿了顿，还礼后向他们微微一笑。
忽而一片梅花瓣落在肩头，李淑慎仰头，高她许多的少年郎正拿着支开得热烈的梅花，被她发现了却也不慌，面色自然地继续摘下枝上的梅花穿进了她的发间。
“魏洛东！你干什么！”戚如云拉下脸，推了把站在李淑慎后面魏洛东。魏洛东笑嘻嘻地顺从往后一倒，很快又直起身来，指指李淑慎头上的花道：“我看这花开得正好呢！想着一定配我们淑儿！淑儿，你喜不喜欢呀？”
李淑慎抬手轻轻摸了摸头上的花，认真点头道：“谢谢，我......喜欢这花。”
谢怀归走近他们，三人听见她这话，都显出诧异来。
魏洛东最先反应过来，用手肘捅了下戚如云，有些得意地道：“戚如云，看吧。”
“看看看，看什么？站的远点。”戚如云嫌弃地拍开他的手道。
“这么讨厌我？我偏不。”魏洛东向戚如云倒去，戚如云怕他摔地上只得接住他，见他笑的开怀便把手一松，人直直落了地，叫唤起来。
谢怀归笑起来，李淑慎也露出一个笑容。
不明的外人看着他们，艳羡几人感情甚笃。殊不知其中一人同他们笑着，却如履薄冰。
李、谢、戚、魏四大家，各司其职，辅佐幼年帝王。她年幼不知事，恋慕谢怀归，然而这事注定没有声响。她的家室，嫁与谁都可一争，唯独不可从这三家选。她偏看不清，以为赵家小姐赵盈英是她的阻碍，听小人诡计，犯下件件错事。
如今清醒些，却也无大智。她惧怕重蹈覆辙，惧怕那死时的痛苦。她贪念父母在旁的温暖，贪恋这太平日子。她没有什么谋算，只打算着在赵小姐声名渐现，吸引走这几人之前，慢慢同他们疏远开。过不了几年几人便要行成人之礼，那之后便应该能理所应当地......不再相见了。
成年前，戚如云与她最为交好，自孩提时他们就已相识。与谢怀归、魏洛动则是在入学堂后认识。
魏父是个荒唐人，魏洛东自幼丧母，无人管束。他上面原有一个兄长被他祖父作为继承人培养，却不想一次出了意外，人没死，身体落下残疾，性情变得阴晴不定。他祖父于是换魏洛东培养，魏洛东心里痛苦，排斥这重任，故意做出一副浪荡样子。
她从前不解，最厌恶他，魏洛东却越发喜欢逗弄她，往她身边凑。故而刚才她那样温顺地回了魏洛东的话，让他们三人如此讶异。
魏洛东，虽他最后也不出意外地爱慕上赵小姐......但概是因她未曾真心待过他，最后他亦如此时，她也便不会太心痛。
课钟响起，学子们陆续进了书屋。师生之礼后，先生便开始讲解起古书。
入学府的学子，不许攀比，除去浮华饰品，穿戴都素净。李淑慎于是摘下头上魏洛东放的那几朵红梅，压进书页里。
坐在后面的魏洛东见到这一幕愣了神，他一手支着头，一手枕着书，佯装听先生说话，目光却飘忽地落在那头乌发上。
像丝绸一样，魏洛东想，可还有一朵在发后她没取下。
正想着就见坐在李淑慎后座的戚如云抬手轻轻取下了那朵花，收了起来。
魏洛东忽然觉得有些不爽，他翻过一页书，抿了抿嘴。
“善哉!善哉!子之听夫志!想象犹吾心也。吾于何逃声哉?”先生忽而高声诵道，惊醒了后座打瞌睡的学生。
李淑慎抚着书上的几行墨字，“峨峨兮若泰山，洋洋兮若江河”，她后来常常也想起当初先生讲述的这故事。
学琴多年，她未曾遇见她的钟子期，大抵是，她未能弹出这样的琴声吧。
学至何时，才能成为伯牙，遇见那一知音？
一课下，学子们散去，各自向自己选学的课室走去。
李淑慎走向琴室，教习他们这课的先生端坐在前方。李淑慎恭敬地向其行礼，屏息坐到了自己的琴前。
待学生们坐好，先生抽查上节课所学曲子。几名学生展示后，先生各有指点。
连听几曲，先生停下稍作缓解，问：“方才是不是学了伯牙子期篇？”
学生们点头，有大胆的便问伯牙所弹的曲子是否很难弹，也有问他们是否会学习到。课上便热闹起来，先生笑着看他们讨论了一会儿，抬手下压示意安静，再次点名。
“李淑慎。”
李淑慎起身行礼后坐下，太久未有弹过琴了，手生不已，造出一串刺耳的声音。先生不语，有人窃笑。
先生未有让李淑慎停下的意思。于是她也神色不变，继续弹了下去。
这是他们所习得的第一首有所难度的曲子，那时她日夜苦练，练到这曲子同她背会的第一首古诗般。那诗句能脱口而出，那曲也熟记于心。
“峨峨兮若泰山，洋洋兮若江河。”
看青山，听流水，无人知我。
渔樵人，道我意，欣喜欲狂，约花再开时。
人不见，琴音再无人解。
“世再无知音，乃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先生的声音在脑中闪现。
断弦，该是怎样的悲绝？
隔壁房间的谢怀归听见了琴声，停下了收整书籍的手。
课时已经结束，李淑慎的琴音接近尾声。同室而坐者没有不耐，认真地听着这已经练到厌烦的曲子，如同第一次听这曲般听着。
谢怀归抱起书过琴室时向窗内望去。
琴音由急转缓，曲终，李淑慎停手，抬眼看向先生。
无人再笑。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1.她惊惧·少年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