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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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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晓时分,眼见江雨流已经撑不住睡了,解雪庭收拾好玉简,轻手轻脚离开了藏书阁。
此时天色尚早,解雪庭心血来潮,去了山脚的空地。
这里往来如云、熙熙攘攘,甚至还有弟子来这摆摊卖早点……俨然是一副凡域集市的模样。
解雪庭虽身为峰主,却鲜少出外走动,是以往来弟子大多不识他,只当做是个模样隽秀的年轻人,偶有人忍不住多瞧他几眼。
那卖早点的少年,是个心思活络的,见路过摊前的解雪庭容貌姣好又穿着不菲,堆着笑脸忙吆喝道:“这位师兄,刚出炉的包子、茶叶蛋,都是凡域最时新的早点,不妨坐下尝个新鲜?”
解雪庭闻言,似乎颇觉新鲜,当真在早点摊前驻足。
只见热腾腾的白气从蒸笼顶盖上冒出,稍一靠近便能闻到浓郁的肉香,那少年还学凡人煮了一锅的茶叶蛋,浓褐色茶汤“嘟噜噜”地翻滚着小泡,煞是有趣。
解雪庭指着那茶叶蛋,问:“这蛋是哪来的?”
“这……”少年忽然顿了一下,有些不自在地答道,“这是我起床时树上掏的,师兄,它味道可好了,您不妨买一个尝尝?”
“说来,我近来听闻韩长老总抱怨它养的灵禽不下蛋。”解雪庭弯了弯唇角,“不知道他要知道他的灵禽不是不下蛋,而是把蛋下进了一口锅里,会作何感想?”
这话一出,似乎连空气都凝固了片刻。
少年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磕磕巴巴道:“什、什么灵禽!这树上飞的,我怎么知道他灵不灵!”
他似乎很像将眼前找茬的人轰走,又担心自己得罪不起对方,左右思量之下,只能咬牙赔笑道:“哎呀,师兄,您要是看我这茶叶蛋不顺眼,我挪个地方就是了,绝对不碍着您的眼。”
这时候,少年才后悔起自己方才的热情,也不知大清早是哪触的眉头,怎么就招揽了一个霉神过来。
谁料解雪庭随手摸出一枚鸽子卵大的金灵石,往那弟子怀里一抛。
“谁说我不喜欢了,给我分开打包三个,这枚灵石够了吧?”
“够了,够了。”
那弟子握着那块金灿灿的灵石,眼睛都笑得瞧不见了。
真域流通的灵石分上中下三品,颜色愈纯正,所含灵力愈纯粹,其价值也愈高。
这块金色灵石流光溢彩,虽是个头不大,却品质极高,即使买下这一锅茶叶蛋都绰绰有余,怎叫这弟子不笑逐颜开。
他忙仔仔细细用狭长的粽叶和草绳将茶叶蛋包好,串成一串,还贴心地将它挂在解雪庭手腕上,系了个蝴蝶似的活结。
那弟子边系边恭维道:“师兄这皮肤可真白,一看就知道修为高深、身手不凡。”
解雪庭低头看了看手腕上那串“绿蛋”,一时不能把“皮肤白”和“修为深”两件事挂上钩,但既然是夸奖的话,他自然毫不客气地接下,只不过……
“小家伙,我可不是什么师兄。”解雪庭莞尔,“按规矩,你该唤我一声峰主才是。”
解雪庭用一根树枝挑着原本挂在腕上那串蛋,慢悠悠晃入了薛影小屋旁的竹林里。
偌大的林子里不见薛影的身影,只有倪醒醒坐在地上,盘着腿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膝上横着一柄细长的铁剑,剑刃擦得噌亮,明镜似的照出倪醒醒小巧的下颌。
忽然,她头上落下一记不轻不重的敲打。
倪醒醒闭着眼也知道来人是谁,委屈道:“师父,您就不要来欺负人家了。”
解雪庭义正言辞道:“为师好心给你带早点来,怎么能叫欺负?”
“早点?”
小徒弟顿时来了兴趣,立马睁开眼转了个身,便见一串绿油油的蛋贴在自己鼻梁前。
那草绳上的活结也不知是怎么系的,倪醒醒轻轻一扯,那串在一起的蛋就落在自己手里。解雪庭顺势将树枝收了回来,另一只手捏住枝梢往下弯了弯,像是在试验枝条的韧性。
倪醒醒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吃过茶叶蛋,咋闻到香气,感动得眼泪都快要出来。这修仙一途似乎哪哪都好,就是一群人非要喝风饮露,对凡人的食物不屑一顾。
虽说西来峰比别处更有人气,上任峰主也特地建了间小厨房,偶尔打打牙祭,但像茶叶蛋这种街头巷尾的寻常小吃,在这万象山里反倒是难得一见的稀罕物。
解雪庭向来对吃食并无太大执念,偶尔陪陪徒弟也不过图吃个热闹。他见小徒弟这一副感动的样子,不觉莞尔,嘴上却道:“只有一个是你的,另外两个要留给你三师兄和那个惊雷峰的小子。”
“三西轰……”倪醒醒嘴里塞着茶叶蛋,说话也变得含含糊糊,“三西轰才不漆这种呢。”
“那也得等你三师兄说不吃了,才轮到你吃。对了,你三师兄呢?”
“和那个徐什么的,在屋子里呢。”
倪醒醒哼哼唧唧的,有些不高兴。她手上沾着茶叶蛋的汤汁,四下张望了一番也没能找到擦手的东西,只能捡起她扔在地上的粽叶,勉为其难地把它捡了起来。
解雪庭见状一时无言,他忽然想起前些日江雨流那张手帕他还收在身上,随手掏了出来递给自己小徒弟。
倪醒醒擦着手,忽然道:“师父,你觉不觉得,这件事有问题?”
“有问题?”
解雪庭眉头一皱,难道说他小徒弟竟意外敏锐,也发现了卧底的事?解雪庭不由对她几分刮目相看。
“没错。”
倪醒醒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向解雪庭了招招手,解雪庭立马会意地附耳过去。
只听倪醒醒继续道:“他们两人孤男寡男,居然共处一室,您说说这会发生什么事?!”
“……”
“四师兄平日里对三师兄那么好,三师兄居然还……?!他就不觉得这么做很对不起四师兄吗?”
“那个徐子童有什么好?他不过是比四师兄年轻!”
最后一声呐喊,振聋发聩,解雪庭不知自己是该替三徒弟羞愧,还是替三徒弟揍她。
他只能默默直起身,为自己三徒弟的名誉挽回清白。
解雪庭说:“孤男寡男共处一室,还能做什么?自然是给你三师兄扎针。”
“针?原来那个徐子童这么细?”倪醒醒满脸惊骇,“不对,不对,原来三师兄竟然是受?!”
解雪庭:“?”
解雪庭:“!”
虽然不知道自己小徒弟又脑补了什么,但解雪庭又隐约觉得,自己似乎是懂了。
解雪庭将手里的树枝举到倪醒醒眼前晃了晃,道:“小徒弟,你看。”
“嗯?”
说罢,解雪庭两只捻着枝稍一压一松,细细的枝条便生生打在了倪醒醒额上,她顿时身子向后一样,捂着通红的脑门大叫起来。
“哇!好痛!师父是小孩子吗?!”
解雪庭没想到倪醒醒的反应居然这么大,不由一愣,他低着头抖了抖手腕,让枝条在自己掌心上敲了几下,忽然道:
“小徒弟,拿上剑,让为师看看你现在实力如何。”
“啊?”倪醒醒突然愣住了,“师父你怎么突然……?”
“为师近来反省了一下,过往是不是对你们不够关心。常言道,严师出高徒,或许对你们严厉一点更好。”
解雪庭甩了甩手里的枝条。
“起来吧,不然便是你三师兄做对手了。”
解雪庭爱说自己是百年不遇的剑术奇才,这话他向来说的脸不红、心不跳,连听者也深以为然。
万象双剑之名,曾传遍西洲每一个角落,所有人都以为会这个名字会成为像鸦骷、沧梦君一样的传奇,却没料到最终以解雪庭抱憾归剑戛然而止。
而今,解雪庭虽不能使剑,收拾倪醒醒倒绰绰有余,手里的细枝不见得怎么挥动,却抽的倪醒醒嗷嗷乱叫。
薛影站在不远处,抱着一柄玄鞘长剑。
徐子童替他施完针后便像往日一样离去,他赤着精壮的上身,只在肩上披了件暗红色长袍,小臂上缠着一圈又圈绷带,直缠满了半个手掌。
林子里那一师一徒闹了有一阵子,之所以说“闹”,是因为解雪庭全然是用一根枝条逗着小徒弟玩。
倪醒醒没一会便受不了了,解雪庭又一树枝在她小腿肚抽了一下,她干脆顺势地往后一摔,躺在地上直嚷嚷。
“不打了,不打了,师父你欺负人!”
解雪庭被她这耍赖的模样逗乐了,问道:“为师怎么就欺负人了?”
“你拿着那根破树枝,打得我背也疼,腿也疼……”
“若拿的是剑,那就不止是疼的问题了。”
一道阴影笼在倪醒醒上方,她一仰头便能看见薛影那张冷俊的脸,还有腰腹八块若隐若现的腹肌,没忍住“咕咚”一声咽了口唾沫。
……不对不对,倪醒醒,现在不是花痴的时候!
见薛影来了,倪醒醒赶紧一骨碌爬起来,不得不说,相比总是吊儿郎当的师父,她对这个完全不懂怜香惜玉的三师兄反倒更惧怕一些。
想起昨日又被薛影按在地上摩擦的经历,倪醒醒忍不住浑身一痛。
她小心翼翼说:“三、三师兄,我可不是偷懒,都是师父欺负人……”
薛影看了她一眼,两瓣薄薄的嘴唇一张,便毫不留情地吐出两个字:“十趟。”
“什、什么?”
“从这里到山脚,跑十趟来回。”
“十、十个来回?”倪醒醒磕磕巴巴地重复着,脸都白了,“师兄,少一点好不好?”
但薛影并不听她的讨价还价,而是吹了个口哨,一只不知窜出来的金尾鼠,爬上了他的手掌。拎着金尾鼠的后颈,把小家伙放在了倪醒醒肩上,毛茸茸的大尾巴扫着他小师妹的脸,像是想给那张煞白的小脸扑上点殷红。
“它盯着你,别偷懒。”
眼见三师兄郎心似铁,倪醒醒只能眼巴巴地看向解雪庭,央道:“师父……”
解雪庭虽然方才都逗弄了小徒弟,到底还是心疼她,开口劝道:“小影,醒醒她从前懒散惯了,突然这么严厉是不是……”
“师父……!”
倪醒醒眼睛都亮了起来。
奈何薛影却不是温采华,向来只把他师父的话当耳旁风,仍旧咬死十趟不松口。
“现在我说了算,还不快去?”
“哦……”
倪醒醒瘪瘪嘴,委委屈屈地小跑着走了。
解雪庭一时觉得这三徒弟不留情面的样子煞是眼熟,像极了某个人。
目送走了倪醒醒,薛影又转过身来看着解雪庭,解释道:“师妹的实力你也见到了,若是不下点狠药,去遴选只会丢师门的脸。”
这话倒是说得丝毫不差,就算修为上有差,但倪醒醒方才表现出的底子也实在太差,仿佛和一个从没修过剑道的人没什么两样。
解雪庭忽然艾艾地叹了口气,薛影有些不快似地挑起眉,又道:“怎么?不是你让我训练师妹的吗?我可是浪费了宝贵的练剑时间陪她。”
“为师倒不是觉得你做的有问题,小徒弟她确实偷懒得太过分了。”解雪庭摸着下巴,“为师只是在想,你回来这么久了,怎么还不曾叫一声师父?”
“……”
“三徒弟?”
“这个问题我早回答过了吧。”薛影别开脸,“我不喜欢。”
他这幅闹别扭样子,让解雪庭不由想起数十年前,薛影刚入他门下不久的样子。
准确来说,他这个徒弟并不是慕解雪庭之名主动拜师,而是被他忽悠进来的。
那时薛影只是万象山一个外门弟子,他醉心剑道,又因身负血仇不爱与人往来,就算有惜才的长老抛出橄榄枝,他也通通视若无睹。
用薛影的话来说:拜师会影响我出剑的速度。
那时解雪庭也风头正盛,耳闻这个性格怪癖的小弟子后来了兴致,三番五次找上门后用一个赌约把薛影诳进了自己门下。
但薛影心里对解雪庭却是不服气的,至今也不肯叫几声师父。
解雪庭虽是习惯了三徒弟的“没规矩”,只是心里难免还有一点遗憾。
此时,他见薛影不乐意,自然也不勉强,转而看着薛影手上的绷带,关切道:“你身上魔气,可有什么变化?”
薛影摇了摇头:“徐兄说,他还是只能封住魔气,但要祛除,似乎只能另寻法子。”
……短短几日就从徐师弟变成了徐兄,那个徐子童倒是好本事。
解雪庭憋住心里的吐槽,继续道:“你觉得徐子童如何?“
薛影“嗯?”了一声,似乎不解解雪庭为何会有此疑问,但还是老实答道:“是个好人。”
一张好卡人,就这么插在了徐子童头上。
“徐兄天资聪颖,若无意外,应是这次遴选赛的参赛弟子。眼下正是关键时刻,他与我非亲非故,却凭一颗医者仁心,主动来西来峰为我压制魔气,当真是个好人。”
“不过,徐兄每日往来我这也是繁琐,我打算再造一间小屋供他留宿。倒时还要请四师弟过来帮忙。”
……怎么你还想让他定居西来峰吗?!
这个三徒儿,实在单纯,太单纯了!
解雪庭看着薛影的眼神,顿时多了几分老父亲般的担忧。
“你开心便是……对了。”解雪庭忽然想起什么,“你方才说,是徐子童主动来的?”
薛影点点头:“听一起回来那个女弟子说,他们原本对我身上的魔气一筹莫展,甚至动了去问询执戒堂里关的魔修的念头。但徐兄不知从哪听说这件事,主动请缨为执戒堂排忧解难。”
“不知从哪吗?倒是有趣……”
解雪庭似乎话里有话,薛影不由皱了皱眉,“徐兄有什么问题吗?”
“无事,为师随便问问。”解雪庭拍了拍三徒弟肩膀,“至于你,好生锻炼你小师妹,别让她两个月后丢师门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