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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17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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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将头埋进搭在城墙上的臂弯里,悄悄蹭掉自己的眼泪。
“原来是卫国慕氏,怪不得我战神哥哥这么厉害。”
她抬起头,扯出一个笑看向他。
他摇头,“所谓战神,不过是虚名而已。微臣也会输的。”
她突然想到那天在校场,她半开玩笑地问他,“你输过吗?”
“输过。”
“战神也会输啊。”
那时她只是笑着揶揄他,也懒得去管是真是假。可是此时此地,她分外清楚那不是在自谦。
“你真的……输过?”
“四年前和北羌作战,大小十几次战役,一直输。微臣被收押时,三万大军……只剩下了二十四人。”
他的语气乍一听和以往没有什么分别,像一谭平静的湖。
可是她能感觉到没有一丝波纹的湖面之下,涌动着波涛汹涌的情绪。
四年前……北羌……
那不就是……
哥哥联合北羌攻陷邑城、弑君夺位的那场战役么。
被派去迎战北羌的军队主帅,原来是他。
对啊,他是两朝之臣。
猝然间脑海里划过无数个碎片似的闪念。
想到了宋临安那句“沈陆离引狼入室害死先皇,全天下谁人不知!”,想到了南苑屋顶上她问完那个无厘头的问题后他当即知道她意有所指,告诉她“所谓真相,其实是公主愿意相信的东西”,想到了将军府那晚他问她,“如果杀害钧妃娘娘的那个人有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公主会原谅他吗”。
“你……为什么……你明明……我哥哥他……”
她其实想问他为什么明明知道是哥哥里应外合害他惨败,却一点不恨他,甚至心甘情愿辅佐他。
可是她问不出口。
或许是一时间不知道怎样组织语言,或许是对自己哥哥的行径羞于启齿,总之无论如何她总是词不达意。
“忠于君还是忠于国,这就是微臣找到的答案。”
他似乎看出了她想问什么,直接给出了回答。
她下意识想说可是。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平静释然的口吻会让她下意识不甘心,替他不甘心。
可是忠义如你,坦荡如你,你该被怎样的痛苦与愧疚折磨,又该怎样说服自己对他人的亏欠与连累。
你还内疚着吗。
你是否已经放过自己。
见她半天闷不吭声,慕云枫道,“夜深了,微臣送公主回屋休息吧。”
她点头,又摇头,“慕哥哥安心守夜就好,我可以自己回去。”
他说好。
她转过身,已经走开两三步。
走得很慢。
总觉得想说些什么,可是又找不到合适的措辞来表达。
突然转过身,鲠在喉咙里的东西脱口而出。
“慕哥哥。你没有错。反戈一击、以多欺少本就胜之不武。再说,胜败兵家常事。无论输多少次,你永远是我最最崇拜的英雄,永远是定国百姓最最敬仰的战神,永远、永远不会改变。”
她定定地看着他说完,冲他笑了笑,转身走下瞭望塔。
他站在原地,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视野,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谢谢。”
后来的那段日子他变得格外忙。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应了她那句“打慢点儿”,原本势如破竹的战况突然迟滞下来。
对于沈霁月而言,最直观的感受就是,原本频传的捷报,已经很久不曾从前线传来。
他返回莫雍的次数也在渐渐减少,最长的时候,连续七八天留宿在驻扎的营帐。
兵房里平素嬉笑怒骂的士兵们也紧张严肃起来,走到哪里都微拧的眉峰透露出忧心忡忡。
她紧张地问他们是不是战况不利,他们告诉她,定国军队向西长驱直入、深入西部后,北羌突然南下进攻定国,切断了定国军队的后路,和西启形成夹逼围困之势,敌军数量陡然大增。
可是他们还告诉她,慕将军说朝廷派出的八万援军很快就会抵达,虽然暂时艰苦,但最终一定能赢。
她还是不放心,他们笑着说,“大哥可是身经百战的战神,什么阵仗没见过?比这更难更危险的多了去了,不照样赢到手软?放宽心好了,咱们肯定能赢!”
她这才稍稍安定下来。
是呀。她能做的,只有无条件地相信他。
她每天都到瞭望塔上眺望,特别想见他一面,问问他是否安好。
可是比他更先等来的,是邑城皇宫中前来接她回京的使者。
他们说宋临止勾结北羌起兵谋反,陛下在战争中身受重伤,已经命悬一线。如果她再不回去,恐怕要错过与他的最后一面。
她心急如焚跑出城门,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猛地止住脚步,回头深深凝视着城门之上用古篆书写的“莫雍”。
她问使者,慕将军会不会有危险?
他们说不会。他们说京城的叛军已经被陛下悉数镇压,从邑城出发的八万援军,还有两日便能抵达。他们说,慕将军一定会赢。
于是她点点头跟着他们走了,在马车上想象着自己站在邑城城楼上挥手迎接他凯旋而归的样子,就想自己当初迎接哥哥那样。那时他一定骑着一匹红棕色烈马,身披铠甲,剑眉飞扬入鬓。
突然发觉,他从何时起成了和哥哥一样重要的人。
但他和哥哥又是那么的截然不同。
为什么她来到莫雍后就没心没肺地将哥哥抛诸脑后,却在马车刚刚驶离莫雍时就开始想象与他重逢的场景。
为什么明明哥哥处境危急她却还在不可自控地想着他,他的眉眼,他的吐字。
她想了很多词语来描述这种心情,可是总觉得那些都不够准确。
突然间她脑海中天光乍现,这可能……就是母妃所说的——
眷恋。
马车里的熏香是那么好闻。
好闻到让她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