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顶上的那只猫》大侄囡

3、她很无能

　　蛙声阵阵，皎洁的月色透过破败的玻璃窗，洋洋洒在宿舍的地板上，靠窗的地方亮如白昼。宿舍位于一座植被茂盛的矮山山脚处，晚上宿舍里蚊子很多，除了她和另一个同学外，宿舍中的其他人都装了蚊帐。无处可去的蚊子一直嗡嗡嗡地绕着柯舟舟的脑袋转。怕吵醒同学，柯舟舟轻轻地翻了个身，将被子蒙过头，企图以此来糊弄蚊子。
　　被子有些厚，她蒙在里面喘不过来气。可伸出头又会被蚊子咬，她一时陷入两难境地。
　　她不知道另外一位没装蚊帐的同学处境如何，此时的她被耳边叫个不停的蚊子惹得微微有些烦躁，躺了好半晌才睡着。
　　不是没有想过去买一床蚊帐，只是她手头拮据，一星期的生活费刚够每星期的早餐钱和晚饭钱，她的晚饭从来都是两素加白饭。更何况她并不想问柯母要。
　　上初中便开始从家里拿生活费。她记得报道的那天，柯母带着她去食堂打饭，只打了她一个人的，然后柯母便走了。
　　她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只觉得很心酸。那笔生活费拿在手里犹如万斤重。所以她一直很省，能省一分便是一分。
　　哪怕柯舟舟心中有些怨着柯母，但是她也很想靠自己的努力，让父母能够享福。
　　但也不仅仅是因为心疼父母而不问柯母要，还因为柯母的态度。
　　“拿着。”柯母将手中的钱递给柯舟舟，神情很是不耐烦的样子，“你们读书也很是费钱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就已经出来打工了，哪里还拿着大人的钱。你还不好好读？”
　　柯舟舟握紧了拳，缓了一下情绪才从柯母手中接过钱。柯母对着她翻了个白眼，“给你钱还一副不想要的样子，哪个怎么不拿来给我用点？什么都不用干就有钱拿，你们日子很好过的了。”
　　柯舟舟深深吸了一口气，既觉得柯母说的对，又觉得心中难受。
　　“拿去学校省着点用，我和你爸可经受不住你费钱。”
　　“会的。”柯舟舟闷闷地应了一声。
　　“平时和我吵吵架就几天不跟我说话，记仇得很，谁家姑娘不是和和乐乐的？谁像你气都不出，还记自己妈的仇，你这种人啊，以后去社会上怎么生活啊。去饭店帮人洗碗都不会有人要。”
　　柯母是关心担忧她吗？或许是吧，柯舟舟想。
　　但是这样的方式却让有些敏感的柯舟舟心中很不舒服。她很多次不想从柯母手中接过那笔钱，因为这不仅仅意味着她增添了父母的负担，还意味着她低于柯母一等。如果要钱，她就得没骨气地先接受一番来自母亲的轻贱。
　　她年少时期的骄傲让她不要去接钱，可她还是因为现实屈服在柯母的白眼之下。因为她没有经济来源，且因为家中不常走亲戚，她在外公家也不受喜欢，所以她也没有可支配的压岁钱。家中的财政大权掌握在柯母手中，且柯父因做蔬菜生意的缘故，并不经常在家，所以柯父的路也走不通。
　　并且若她因为柯母的日常嘲讽而负气不愿接受生活费，转而问柯父要，那么她不止给柯父添了麻烦，她甚至还将会面临一场新的谩骂。
　　“你倒是会告状了，你爸爸在那么远，你都有本事让他给你送钱来。你是小姐还是太太，那么多人伺候你。小姐和太太怕是都没有你这个巫婆福气好。”
　　“你这个狐狸精！狐狸精还有好的，你这种专门害人，你爸爸还打电话来骂我。我没给你钱吗？是你自己不要。啊，我给你钱用，还要求着你接啊！小姐！太太！”
　　尽管她并不想让父母为此吵架，但好像事与愿违。在柯父接到柯舟舟的电话时，柯父便已经问她，“你妈给你钱了吗？”
　　“给了，不过......”
　　电话那头的柯父叹息了一声，似是藏着浓浓的疲惫。“我知道的，你妈就是那样的人，一点也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诶，我这辈子啊......你好好读书，不要想那么多，钱我会送来给你的。”
　　有了底气不担心生活费去学校吗？并没有，柯舟舟心里还是极为压抑，这曲线要到的钱其实还证明着她的无能与“寄人篱下”的软弱。
　　其实还有一种方法就是辍学去打工，即便有时也会受到老板的责骂，但那种悲伤感再不会比被柯母责骂更浓重到让人窒息了。但她不愿意放弃学习的机会。至少这是她改变命运的最好的、唯一的方式了，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走到辍学那一步的。

　　周五上完早上的课，便放周末的假了。柯舟舟收好周末要看的书，和顾桐打过招呼后背着包离开了教室，准备回家了。走到校门口时，柯舟舟看到了走在前面不远处正和同学打闹的刘禹辰。
　　她放缓了步子，不远不近地在后面走着。
　　有些人，哪怕是距离自己很近，但也感觉很遥远。遥远到让自己心生畏惧，不敢冒昧上前打扰。刘禹辰之于柯舟舟，就是这样的感觉。
　　早在那时她因为听闻刘禹辰用牛奶洗手洗脸而惊讶时，刘母和刘禹辰却是一副很平常的样子时，她便清楚认识到了两人之间巨大的差距。她还在为牛奶的高昂价格而叹息，还在为第一次喝纯牛奶，因不习惯味道而误以为牛奶变质将其丢掉而感到惋惜，认为自己见识短浅时，她的竹马就已经习惯于用牛奶洗手洗脸了。
　　他很遥远，却让柯舟舟的心悸动不已。哪怕是他不经意间的一瞥，她的心也会怦怦乱跳。他是她的灯塔，她不想在他面前再有那种自卑感，因而奋力向前奔跑着。

　　再次穿过弥漫着稻香的小路，柯舟舟回到了家里，家里不出她意料地没有人。
　　冷饭也没有，柯舟舟打开电磁炉，烧上了水，打算煮面条。
　　柯舟舟坐在一旁等水烧开放面条。中午的太阳很大，而这时的村子很安静。除一些老人聚在阴凉的屋檐下聊天听戏曲外，村里大部分人都在田间地头忙活着，还有的则是在工地上做工。
　　离家不远的小学偶尔传来学生的读书声与玩笑声。柯舟舟听着小学传来的声音，想到了什么后，微微一笑。
　　她小学时的梦想，就是当一名人民教师，尤其是语文老师。她的小学班主任是个很负责任并且教学水平很高的老师。柯舟舟最喜欢上她的语文课，随着她的生动讲解徜徉在知识的海洋里。
　　可以说，她未来想当一名教师，完全是被班主任的教学与个人魅力所折服的。但现在的她......还是只想准备好中考，关于未来她的想法很空泛。
　　无非就是能出人头地，让父母享福，不再为着每日的生计而辛苦奔波，节假日里开着车回家看父母，很是风光的样子。
　　柯舟舟咧嘴一笑，“衣锦还乡，荣归故里啊。”
　　她很是期盼那一天的到来，但具体想要做什么，她还没想过。
　　面煮好后端到厨房隔壁的“客厅”，其实就是一间普通的房间，老式的沙发摆在靠门的地方，占据了好大一块位置，因而房门是只能推开一半的。电视放在房间的最里面，下面是年龄和她一样大的矮柜。虽然没有掉漆，但是那柜子门已经斜斜挂在开合处了。没有茶几，很多杂物都是杂乱地堆放在地上，柯舟舟收拾规整过很多次，但是没过几天又是杂乱的样子，除了偶尔兴致来了整理一番，她已经学会了习惯这种杂乱。
　　以前她还为此而生气过，觉得父母不珍惜自己的劳动成果。但自上初中懂事很多后，她平和了很多，也更加能够包容与换位思考。
　　并非是父母爱随手放不会收拾，而是完全没有时间。即便是闲暇了，那也是劳累过后的放松。
　　一边吃着味道寡淡的面条一边看电视，柯舟舟因为剧中男女主明明相爱却无法相守的结局而悲愤难过着。
　　她是个多愁善感的姑娘，这样悲伤的结局她难以接受，她甚至还为此在心里为他们编出了一个好的结局。但是这样的自欺欺人只会让她更难受。
　　与她同龄的绝大多数女孩子看的是偶像言情剧，柯舟舟显然是个异类。她看的是湾湾苦情大剧。家中的遥控器常年掌握在柯母手中，哪怕当时柯舟舟在看诗词节目，电视频道也会无情地被换掉。即便她抗议，也只会收到柯母的白眼，以及那句，“这个家里什么东西不是我挣来的，你吃我的用我的，我换个台也不行？你要不想看就回你房间睡觉去。”
　　久而久之，柯舟舟已经习惯于看湾湾苦情剧了，即便她认为剧中的女主大多很矫情很是博爱，在面对伤害过自己多次甚至威胁到自己生命时，也总能在最后笑着原谅。
　　柯舟舟噘噘嘴，反正她是不会这么宽容大度的，能不报复回去，她已经很仁慈了。
　　下午的阳光晒得人头晕晕的，柯舟舟蹲在院子中的井边洗衣服。井水清凉，但背上脑袋上却被晒得发烫。她感觉自己的眼睛被蒙上了一层透明度很高的灰色幕布，看到的画面灰灰的极不真切。
　　衣服很多，且基本都是柯父柯母做活穿的衣服，很是难以洗干净。她反复揉搓衣服脏污的地方，却感觉怎么使劲都无济于事。她微微叹息一声，又加重力道揉搓。
　　今年降雨量比较大，家里的井水一直够用。她很庆幸能在家里的井边洗衣服了，而不是像往常一样，是用篮子挑着盆、衣服村子的一口大井边洗。路途有点远，几乎绕了半个村子，去的时候还好，但回来时衣服已经沾水，重重的压在柯舟舟肩上。
　　为了减轻重量，她已经尽最大的力气去反复拧衣服的水，但还是很重。扁担在她的左右肩头来回换，她要在路上歇息几次，才能够气喘吁吁地到家。
　　她原以为自己这样是勤劳的表现，能够让柯母回家时不再责备她，但她还是错了。
　　因为她的无能，柯父柯母的衣服总有些洗不干净的地方，为此她会受到柯母的打骂。
　　“你这些衣服都没洗干净，浪费洗衣粉啊。每顿都吃那么多，人又长那么胖，怎么练衣服都洗不干净。以后嫁人都不会有人要。”
　　柯母看着那些没洗干净的地方，越看越气。她愤怒地将手中的衣服扔在地上，气势汹汹地上前，拽着柯舟舟的头发，“啪啪”打了两巴掌。柯舟舟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地疼，就连被她拽着头发的头皮也隐隐发麻。
　　柯母伸着指头直戳她的脑袋，“这么大个人连衣服都洗不干净，只会吃。”
　　“我揉了很久了。”柯舟舟眼含泪水，倔强地不让眼泪掉下，双手握拳气鼓鼓地看着柯母争辩道。
　　“我不信。你用力了怎么可能洗不干净！谁家的孩子放学不是帮大人做活，就你这个害人精什么也不会干！”
　　柯舟舟张了张嘴，却是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反驳吗？这并没有用，因为在柯母心中，即便她做了那么多，跟着他们去田间做活，她依旧是不如别人家勤劳的孩子。
　　这样的反驳毫无意义。她也因为心中的愤怒而不去干活，但收到的是更加刻薄的责骂，而且她的良心也过不去，觉得自己就真的是在家中凉凉的享福，而柯母自己一个人在炎热的太阳下干活。
　　她觉得自己真是一个很无能的人，既压制不了自己心中因柯母的言行而产生的愤怒，又不能努力达到柯母的标准。
　　她听着柯母的谩骂蜷缩在被子中，眼泪扑簌簌掉。虽然她很无能，可是她还是很委屈。
　　她咬着唇，擦掉眼泪，坚定了自己一定要考上好学校离家家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