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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二章(1) ...

  •   她坐在看台上。

      数秒前(梦中会有时间概念太奇怪了)她浸在黏稠的黑水,闷得几乎无法呼吸。远方出现一道光。掺了金色的白。她向那光伸出手。

      然后她坐在看台上。张开的右手前举不变,面前是翻滚的旌旗和喧腾如烟的观众。

      又是一个怪梦。

      广大的校场,林立着各式靶子、兵器。衣饰华贵的年轻人依次上场演示武艺,成百上千的观众为他们的英武高歌喝彩。祭坛堆满了奇珍异宝,中央一顶镶宝石的金冠熠熠生辉。香花纷纷扬扬。爱伦试着去抓。细小的橙色花瓣穿过她的手心落在台上,被紫红白蓝黄的花淹没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有触感。碰了碰右边男人的头巾,穿透了。起身踢了一脚木头长凳,脚尖受阻,但不疼。奇怪的物理法则。

      算了,反正是做梦。

      欢呼声翻了一倍。白衣青年踏着彩声缓步入场,将大弓拉成满月。一箭中靶。不,是接连五箭。十、二十、五十……箭落靶声不断,无一虚发。辉光映了满场,那是上师德罗纳自持斧罗摩手中得来的稀世法宝。掌声铺天盖地而至。观众高呼他的名字:阿周那。阿周那。

      雷鸣般的欢彩中,她奇异地听到了马蹄声。由远及近,连绵地敲打在大地上,好像踏着久远的时间。

      她回过头,眯起眼。日光强烈如倾泻的暴雨。红马疾驰,溅起一路的金。骑手在校场前勒马,翻身落地。卫兵拦不住他。他身上有光,与生俱来的光。

      大门被“砰”地推开。沸腾的呼声止息了。无人知晓他的名号,但每个人都忍不住看他。他大踏步进场,向上师致礼,看也不看台上的王亲贵胄,反手朝校场中央一指。

      “普利塔之子啊——你所精擅的一切,我将完完全全做出来。”

      他当场兑现了诺言。凡是阿周那演示过的武艺,他都圆满完成,分毫不差。他手持最朴素的一张木弓,除此再无别物。光芒来自他放出的箭矢,来自他的视线,来自他左耳和四肢躯干跳跃的太阳。射出最后一支箭,他放下弓,向烈日行礼,全身沐浴着融金似的光。全场静默。随后是排山倒海般的喝彩。即便天神降临,也不过如此。

      欢声浪潮下,他拾起弓对准阿周那。冷如金属的嗓音清晰可闻。

      “我要挑战你。”

      ——沉寂,复而沸扬。

      无人不信服他的武技,但无名之辈妄图挑战刹帝利的半神战士无疑是天大的笑话和侮辱。

      阿周那的兄弟——般度四子一拥而上质问他的身份。看客们七嘴八舌揣度他的来历。鲜花被纷至沓来的脚踩成了泥。祭坛上的珠玉四散零落,镶宝石的冠冕滚落在地。裹着金边沙丽的贵妇倒了下去,双手遮脸,既像大哭又像大笑。她是普利塔,是贡蒂,也是他与般度五子的生母。

      而他没有看到这一幕。他身处风暴中心,却好像远在另一个世界。

      他抬起头,刚巧对上她的眼。她触到那片空茫的蓝,没来由地打了个颤。

      她醒了。

      *

      爱伦睁开眼。

      汽车的行驶方向正对太阳,她却没感到热。遮光板不知何时被放下了。她盯了会儿膝上的小块光斑,转头看向左手边的司机。

      或许是与梦里的形象有所差异,他的侧脸竟有些不真实了。

      “谢谢。”她说,咽下一点干涩。

      “什么?”迦尔纳微微一愣。他看了看爱伦,又瞥了眼遮光板,轻轻摇头,“举手之劳。”

      窗外流过鲜明发亮的绿,铁塔高架反射着白光。爱伦闭上眼。梦中画面如万花筒般旋转,清晰而缭乱。她从外衣内侧掏出黄金碎片,帕帕拉恰在黑色衣料上洒出粉橙的光圈。

      金冠跌下祭坛的一幕对她而言不算深刻,但足够令她联想到这块碎片了。

      她知道那场比武的后续。

      僵持不下之际,持国百子之首难敌走到他身前,封他为盎迦国的王,他回报以永恒的友谊。阔别多年的养父认出了养子,蹒跚着向他去。他扶起养父屈膝行礼,受了灌顶的头颅还是湿的。般度五子的怖军讥嘲他的养父是卑贱的苏多,他头一回流露出怒意——不为自己,为受辱的养父。他仍不知贡蒂就是自己的生母。她晕过去了,醒来后也没有说。

      比武最终没有赢家,镶宝石的冠冕不属于任何人。正因如此,它与任何一个参与比武的英雄都相连。

      难怪他说没印象。

      后视镜映着一只蓝眼睛。爱伦看着它。她记得那蓝色给她的震颤,隔着梦和遥不可及的时空。然而震颤的源头是什么,她还没想明白。

      它现在近在咫尺。如果碰一碰就能懂,她会伸出手吗?

      蓝色一眨,它的虚像碰上了她的眼。

      “怎么了?”蓝色的主人问。

      “没怎么。”爱伦错开视线,将碎片揣入怀中,“我们到哪儿了?”

      “前方五百米有块四米高的广告牌,写着‘洛特欢迎你’。”

      “哦——啥!?这都快到了……不是说好再开二十公里就换我吗?”

      “以你当时上下眼皮争斗不休、点头如啄木鸟的状态而言,能记得这个约定当真令人叹服。”

      “那是小睡十分钟就能解决的问题!”

      “事实上你睡了一小时零三十五分钟。”

      “……所以你为啥不叫我起来?”

      “你在飞机上根本没睡着。”迦尔纳说。他注意到爱伦在瞪他,回看过去,“对于即将到来的战斗,充分的休息是必需的。从者不需要通过睡眠补充体力,由我担任司机再适合不过。我以为你是出于这样的考虑才让我坐在这的。”

      “就算是从者,开长途开久了也会无聊吧。”

      “原来如此……你的关心我确实收到了,虽然我并没有觉得无聊。”

      “‘并没有觉得无聊’这句是多余的。”爱伦探身到后座,伸长胳膊掏摸购物袋,“干姜水怎么只剩一瓶了?”

      “我喝了两瓶。”

      “两——那你总共喝了三瓶啊,你确定没问题?!”

      “请放心,喝掉的干姜水已转化成了必要的魔力。对于后续的战斗,想必能派上些许用场。”

      “我说的是量,明显摄入过头了吧。哦这点份量对从者的确算不了什么……我要是一口气喝这么多,准会被我爸唠叨死……想不到你居然挺喜欢这种饮料。”

      “清爽酸甜又略带辛辣,就这个季节而言是不错的消暑饮品。冰镇后的口感应该会更加舒适。”

      “你的要求还真不少……不过你说的没错,冰一下确实更好喝。要试试吗?”

      “要求?什么要求……附近没有能够提供冰块的便利店。进城后买一些?”

      “交给我吧。我是懒得去做给身体和空间降温这种麻烦事了,冷却一瓶饮料的表演还是能现场来一发——”

      干姜水“咚”地砸上车底。

      爱伦抱住头,喉咙里发出类似干呕的声音。迦尔纳一脚踩下刹车。在他的手触到她散乱在肩上的头发之前,她颤抖着抽了口气,捂住嘴摇摇头:

      “……没事……我没事……”

      “看起来不像没事。”迦尔纳说。他起身摇下爱伦侧的车窗,关掉空调,解开她的安全带。爱伦伏在车台上,脊背打战,指甲抠着手肘的衣服。过了小会儿,她重重地喘了口气,身体的颤栗停止了。

      “你有没有感觉到什么?”她问,脑袋埋在手臂间,“我是说,魔力的异常变动……之类的……”

      “如果问的是你体内的魔力状况,我的确感应到了些许的波动。”迦尔纳说,右手撑着爱伦座位的靠枕,“如果是问外部乃至洛特的情况,我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

      “是吗……”

      爱伦做了两次深呼吸,声音沉闷得像患了重感冒,“继续开车吧,抓紧时间。”

      她直起身,转头望向窗外。没有玻璃,映不出旁边的人影,但她知道迦尔纳在看她。过了五六秒,她听见他重新发动了车子。潮热的风流进车里,干姜水撞到了脚面。她才想起脚下还有这东西,捡起来扔回后座。

      *

      十五分钟后,汽车驶入了市区。洛特的道路建设相当完善。循着加油站买来的地图,他们很快就找到了预订的住处。

      房子是爱伦在网上租的,位于某新建居民区的公寓。钥匙锁在楼下的储物柜里,输入房东发送的密码就能取出。选这地方落脚是反其道行之。出于保密和构筑工房的需要,魔术师鲜少与普通人杂居,他们也几乎不会认为有同行愿意居住在真正的市井。新小区住户不多。爱伦租住的公寓有整整两层的空房。这意味着她有充足的空间构建阵地,也意味着牵连无辜的可能性很小。

      “嗯,”爱伦推开门,“阳光不错。”

      她拔下钥匙,大步进屋。不知是因为房间还是因为身体恢复了,她的心情似乎也好转了。

      这是间一居室,朝南。中央放着一台伞菇状的长颈圆桌,配两把带软垫的铝制椅子。靠墙有张长沙发,展开后能铺成不大的单人床。置物架紧挨着沙发,最顶层是爱伦一伸手就能够到的高度。中间层放了些旅行书籍,附赠一张今年出版的城市地图。地图背面是本地节日“洛特节”的庆典宣传海报。

      厨房与客厅隔了扇木格门,格子上嵌着水波纹的花玻璃。厨具、餐具和调味料一应俱全。案板上有个小电热水壶,够泡一人份的热茶。爱伦试了试燃气。老式灶,得划火柴点着了才能用。

      “公寓各处没有魔术痕迹,小区周边并未发现可疑气息。”

      “辛苦了,我也没探到发信器。”爱伦摇了摇探测棒,向发出声音的虚空丢去。迦尔纳显形,一把接住。探测棒是爱伦办假护照时顺便在旁边的“摊子”买的,用来排查窃听器、摄像头一类的电子监视器,“再替我看看盥洗室吧。”

      他学着她的样子在盥洗室各处探了一圈。洗手台正对着门,右侧是毛巾架和马桶,左侧是花洒搭配浴缸的淋浴组合。迦尔纳戳了戳蛇皮软管,蹲在瓷砖地上看了会儿白瓷浴缸,又抬头望了眼闪红光的电热水器。这算是他第一次见到齐全的现代沐浴设备,既令他好奇,也让他在习俗方面产生些许亲切感。这样的奢侈,他们终于有富余时间享受了。

      他站起身,胸口有什么轻飘飘的东西在微微鼓胀。用现代物品打比方,就像缓慢充气的气球。

      “怎么样?”

      “正常。”他走出盥洗室,把探测棒还给爱伦,“闲暇时我可以使用浴室吗?”

      “……嗯?随你。”她接过探测棒往行李箱一塞,又扯出两三件新买的短袖衫扔在床上。床的位置在窗户下面,她拉下窗帘挡住过剩的光,“衣柜里有些房东准备的浴巾,都洗过了。你从里面选一条就行。记得别和我的放混。”

      “知道了。”

      ——此时的爱伦·布兰克维尔还不知道,她随口一句答应会导致怎样一个令自己追悔莫及的未来。详情后叙,暂且不表。

      “……差不多了。”爱伦拍了拍手,抻了个懒腰。

      行李本就不多,收拾起来相当快。检查房间的同时,她用卢恩符文在公寓布下了结界。简单,灵敏且不易被察觉。这也是她一路上惯用的警备模式,随设随消。

      “细致的阵地布置等回来再弄,我们先找监督者打个招呼。”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二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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