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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意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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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的状态就是冷冷清清的风风火火。”言蹊一笔一画地写着摘抄,窗外摇晃的青绿的樟树叶,宣告着夏天的来临。
周小唯在很认真地办着黑板报,自从元旦晚会上一展歌喉,周海发现了她的文艺细胞,果断把班里的文艺活动都交给了她。
言蹊终于坐实了“甩手掌柜”的称号,优哉游哉地看着后面打闹的两人。
“顾以逸,你能不能别捣乱了!”周小唯难得地大声说话,可那人怎是轻易罢休的性子,没过一会儿就开始叨叨。
“你说这用上粉色多好,偏不信我,蹊姐你看是不是?”顾以逸直接上手改了颜色,言蹊瞄了一眼,不做回答。
中午班里没什么人,言蹊坐在门口,低垂着眼认认真真地画速写。穿堂风吹过她的碎发,过年的时候去剪了短发,这时已经及肩。
沉浸在画中的世界,突然一颗糖占据了她的视线,糖纸卷着,兔子图案明显。下意识地,她惊喜地抬头。
“吃糖啊,还有水果。”路向明爽朗一笑,一盒哈密瓜递了过来。大小姐紧跟其后,过来揽着她的肩膀。
“我家言言只吃我买的糖,对吧。”大小姐傲娇地把糖夺走,亲自拆开喂言蹊,又补充道,“不过要是我喂得,那就不好说了~”
“啧啧,你肉不肉麻~”言蹊推开了她凑过来的头,装作嫌弃地说。
“不肉麻不肉麻,我最爱你了!”大小姐不肯撒手,搂着她的脖子撒娇。
教室转动的风扇一圈一圈,翻过桌上白色的书页。
顾以逸和周小唯也听不下去了,捂嘴偷笑,被迫成为背景板的路向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空气中哈密瓜的味道香甜,阳光穿梭在白色的大理石地板上,夏天,真的来了。
高三,成为大人的最后一站,静悄悄地来了。
七月入暑,所有学生都回家避暑去了,唯独将升高三的言蹊他们,没有暑假,过着朝六晚十的生活。
杨薇每天早上五点起,给言蹊做早餐。Summer也格外地乖,不吵也不闹,好像也察觉到空气中紧张的气氛。
“马上高三了,营养要跟得上,来,再吃个鸡蛋。”杨薇温柔地哄着言蹊。
可言蹊不想领情,这都第三个了!
其实她并没有觉得很紧张,成也物理败也物理,祈祷物理卷子难一点,大家都不会做,她就蹭蹭蹭地冲上前三了。
“诶,不吃也行,待会儿带杯酸奶。你现在啊,要心情好,不能着急知道不。”见女儿没吭声似在想心事,杨薇一改以往说一不二的强势作风,竟自己找起了台阶下。
言蹊觉得她小心翼翼的模样,有点好笑,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然后开导她说。
“妈,你真不用这样,我挺好真的,高三也没那么可怕,你别想多了。早上你也别起这么早,多睡一会儿,我在路上买点吃的就行。”
“那营养怎么跟得上!不行不行!”杨薇一口回绝。
现在的高三生,在家里都是国宝。
*
是夜,下晚自习后,言蹊在教室磨蹭了一会儿,过马路时已经没什么人了。“你看这像不像拍恐怖片的?”唐遇指着持续亮着黄灯的红绿灯,弱弱地说。
一中门口连着一条宽阔的沥青马路,往北通向北城,平时车流也不是特别多。马路对面的小吃车都收摊了,卖炸鸡排的大叔推着小吃车往家走,身旁他的女儿一蹦一跳地跟着。
“应该是红绿灯坏了。”言蹊吸了口气,拍了拍大小姐的手安抚道。
“那是你们班班长吧……”斜对面,一个酷似徐放的人站在那儿。言蹊仔细一看,却也确定不了。尽管杨薇堆着维生素给她吃,她在晚上就看不清东西的毛病,还是没好。
“我也不知道,我们先回家吧……”言蹊拉着唐遇的手,转头打算换个有红绿灯的路口过马路。
可大小姐却像僵在了原地,扯不动她。
言蹊一阵心悸,还没扭头看看发生了什么,一声巨响传来。
沉闷的空气中传来烧焦的气味,漆黑的夜里窜出火苗,跟地面上汩汩流淌的鲜血一样,明亮。
明亮到令人恍惚。
“别看了唐唐,我们不看。”言蹊把她的头捂到自己怀里,自己却因脱力坐到了地上。
很吵,像是无数只蜜蜂在耳边嗡嗡,嘈杂,得不到任何信息。
大脑一片空白。
言蹊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她躺在冰凉的地面上,一动也不能动,想呼救但却无法出声。
她面前有一个红色的进度条,她眼睁睁地看着时间不断减少,呼吸越来越困难,她开始大口喘息。
周围好像都是脚步声,但却好像没一个,朝她而来。
她醒来在早上九点,也不过是睡了刚刚四十分钟而已。清晨的阳光穿过白色窗帘,落在飘窗的黄色玩偶上。
突然间的,她很难过,梦里的感觉还很真实,无助,真真切切地困在她的身体里。
一场始料未及的事故,车主酒驾来不及刹车,一个转弯打到中间的防护栏上,也无法避免惨剧的产生。
徐放白色的校服衬衫染上了鲜血,手里的教辅资料脱落。在远光灯下,言蹊清晰地看见了他的那双眼睛,慢慢黯淡的一双眼睛。
唐遇却是目睹了整场事件的发生,去做笔录时,她磕磕绊绊地还原了现场。
“他是,想救那个小女孩的……我…”唐遇的话在言蹊脑海里挥之不去。事故发生地太快,快到一个回头,好好站在那儿的人,还在明媚笑着的人,就被推进了冰冷的手术室里。
杨薇本来来给言蹊调空调温度的,却发现她像木偶似的坐在床上发呆。
“再睡一会儿吧……”杨薇走近,温柔地探她的额头。
“那个孩子还在抢救,没事的……”
“……”
“那个小女孩没事吧?”言蹊突然抬头问。
“没事的,只是擦伤……”
“那就好。”
这可能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我再睡会儿就去学校。”言蹊钻进被窝里,闷闷地说。被子把杨薇一切想安慰的话阻隔了,其实也好,她也还没想好,要怎么说。
她好像,并不是很了解她的女儿。
*
言蹊还是被杨薇逼着在家休息了两天,去学校那天,杨薇亲自把她送到了教室门口。路上她只敢看一眼那个路口,干干净净的,一切如新。
她木讷地坐到座位上,发现五班的气氛十分沉重,一贯闹腾的顾以逸程谨这时也沉默了起来。
上课铃响,周海夹着几本书,梳着他拉风的地中海造型走了进来。言蹊本不想哭,但却在瞥见周海的一头花白之后,哽咽了起来。
“今天我们来复习第三部分,函数的部分。”周海书一放就开始板书,忽略掉背后细碎的抽噎的声音。
这两天,徐放转到了上级的医院里接受治疗,生死未卜。言蹊、唐遇作为目击者,第二天就警察安排去做了心理辅导。
徐放的情况并不是很好,脑部受到了创伤,影响了神经,还不能确保能不能醒的过来。消息不胫而走,上了临川的报纸,人们茶余饭后都在惋惜这样一个孩子的遭遇。
他家的情况也被报道了出来,残疾的爸爸和没工作能力的妈妈,这场车祸,更是让这个家雪上加霜。
人们自发组织了捐款,尽绵薄之力,赔偿加上善款,医药费不愁了。
可人就是醒不过来。
“要不我们翘掉晚自习去放孔明灯吧,好多好多个飞上去,老天爷总能看见一个的。”顾以逸见他们都这么低落,装作没事地宽慰着他们。
“徐放那家伙肯定能醒的,他还要考大学的。”他又补充了一句,却点了唐遇大小姐的哭穴。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她哽咽着说。
是啊,意外到来时,第一个疑问,都是为什么。
“加我一个。”言蹊伸手,唐遇举着颤抖的手放在上面,顾以逸,程谨,周小唯也毫不犹豫地加入。
他们在抓住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叫做,祈愿。
愿平安归来。
暖橘色的纸灯一盏盏上升,载着人最诚挚的愿望。
“言蹊,能不能给我一个?”言蹊他们本来躲在操场一角,一盏一盏放,怕被学校发现。没想到还是被同学知道了,五班的人陆陆续续地都来了。
“我们也想尽一份力……”他们解释着。
大家自发地组织好,六十多个人趴在绿荫草地上,用平时算数学公式的手借着月色写下内心的祝愿。
鸡毛蒜皮的争吵打闹,在生离死别面前不值一提。
周海去教室时,迎接他的是空无一人的五班,和掉在地上几天前布置的,但却空白的几张试卷。
他扶额,笑得挤出了眼角的皱纹,花白的头发落在光秃秃的头顶上更显寂寞。
“给老周也整一个?”
言蹊他们怎么也没想到,班里同学都来了。更没有想到,周海也凑过来要一盏灯。
“呃……给您。”顾以逸反应比较快,直接递了一个过去,却不敢看他。
太心虚了,“老周”这个称呼他们就平时私下喊喊,突然被抬到明面上,反而不敢说话了。
“我说你们啊,怎么比我这个老年人还迷信?”周海撕开孔明灯的包装,眯着眼睛抻开纸灯,还不忘吐槽他们。
“您又不老……”言蹊不禁反驳道。
“对啊,您是最年轻的。”同学们七嘴八舌地开始说,气氛一下不那么沉重了。
“你们少让我操点心,就比什么都好。”
“来,怎么让它飞?”
“我教您啊……诶,您还没写呢……”
他们的对话在言蹊的耳边嗡嗡的,最后随着这漫天的孔明灯一起远去。
“我的天,这么亮,我们全班人不会被记过吧!”程谨惊叹道。
“有我在,你们怕什么?”周海淡淡地说。
“霸气啊老周!”
“来,再放几个。”今天晚上,抛掉所有理性的公理真理,他们只相信,好人一生平安。
纸灯点亮了整个天际,她像泡在暖色的海洋里,周围是暖的,心却是冰凉的。她突然好想林蓦,很久没见他了,如果某个意外……
没有如果!
她其实是害怕的,但她也只能笑着宽慰自己,笑着相信,好人会一生平安。
人群散了以后,她还站在原地忘记离去,瘦小的身影隐在黑暗里,一时也没有人发现。
蚊子在耳边嗡嗡吵个不停,言蹊转身往回走,可一抬头,树荫下,似站着个人。
她揉了揉眼睛,再仔细一看,人好像还在那儿。模糊的高大的清癯的身影,还有白皙脸颊旁淡淡的一颗小酒窝。
酒窝的主人迈着大步朝她走来,她的脚却生根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