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逐日》行苇

97、一出好戏（3）

　　话说回来，玄山君是正道君子，朝堂重臣，一举一动都要模范他人的，不合规矩的事就算做了，又岂会闹得人尽皆知？虽然她心里十分清楚，这两人之间必然是有什么的，但只要玄山君不当众说出来，她就还有机会！她是谁？她是天山掌门之女，从小到大她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明明是她先见到玄山君的，而且几乎是立刻就喜欢上他了。他是那样的完美，俊雅无双，沉稳如山，虽然冷漠了些，但也不止是对她一人。从没听说过他身边有其他女人，而她身边围着打转的出色男儿那么多，她却一个也看不上。她暗暗地想，能配上她的，就只有他了。虽然他很冷淡，但不要紧，她可以慢慢等，等他看到她的好，等他被她打动。谁料凭空跑出个叶云徊，一下子抓住了他的心。她凭什么！在洛阳城的时候，她看到玄山君脸上有了以前从未见过的温柔神情，而那样的温柔却不是给她的！她好恨，恨不得让这个女人立刻消失！
　　她眼神灼灼地看着萧历瑾，期盼着他的回答。
　　萧历瑾放下手中的茶杯，在众人注视中从容起身，神色平静道：“我与她已有婚约。”
　　此话不啻扔下一个炸雷，把众人轰了个五雷贯顶。大家面面相觑，一时默然无比，继而花了好些时间互相问询，才确认自己刚才没有听错。
　　而此事的主角叶云徊一脸茫然，不知自己什么时候与他有了婚约。众人的目光都向她投来，其中夹杂着许多赞叹不已的眼神，感慨她十分有本事，竟然不声不响拿下了玄山君这座万年冰山，实在令人五体投地。好在她并不笨，想到萧历瑾大约是为了护她，才想出这个说法来。虽然她认为此说法不算周全，或许会令她以后处境尴尬，眼下却也只得受了。她心道这也许是萧历瑾临时想出的缓兵之计，为她结了眼前的困局。虽然萧历瑾此前已尽情表白，她却始终对此不抱太大希望。或者说她一开始就打从心底里没信心吧，她怎么会如此轻易就得到幸福呢？幸福这种东西虚无缥缈，从她出生那一刻起，就远离了她。越是触手可及，她越是怕去触碰。怕她一伸出手，“啪”的一声，一切破碎，化为泡影。
　　没人注意到的是，人群中的乔染枫脸霎时白了一白，又强自镇定下来。她深吸一口气，抬起眼神看着萧历瑾，他端坐在高处的玄天宫前，如同身处云端，对她来说遥不可及。而他的眼神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叶云徊，无论她在何处，那两道目光一直相随。他望着她的样子如此专注，仿佛所有其他人都不存在。他的神色中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情感，那细雨润物般的柔和是她从没见过的，只是这样的感情，他并没有给自己。
　　郑灵犀脸色煞白，摇头喃喃自语道：“不，我不信，这不可能！”
　　突然，她转脸看向叶千愁，期望他能说几句话，反驳道这不是真的，没有什么婚约。可叶千愁此时如同雕塑一般，默然不语。既然他没有否认，那这事看来是真的了。她这时才觉得自己的可笑，垂下头来，丝毫不复先前的飞扬跋扈，踉跄着沉重的步子，缓缓走下了云台。
　　一直忧心忡忡的谈镇远定了定神，朗声道：“此局终止，暂停片刻，以作歇息。”
　　走下云台，叶云徊听到身边窃窃私语不断，议论之声不绝，一阵无奈。走到丹朱身边，只听她拍着胸口道：“小师叔，刚才可担心死我啦！”
　　叶云徊由衷道：“不好意思，害你这么担心。”
　　抬眼一看，却恰好看到叶千愁身后的温平岚正一脸苍白地看着自己，只是那眼神陌生至极，仿佛在审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虽然自觉没做错什么，却也不由自主地有了一点内疚之心。她何曾想过会在如此场合，以这样引人注目的方式将她与萧历瑾的关系昭告天下，然而机缘巧合，种种意外，莫名其妙就走到了这一步……
　　她不自在地低下头，觉得今日真如浮生大梦一场，起起落落人间天上。
　　沉默许久的叶千愁悄无声息地站了起来，向玄天宫中行去。仿佛约好了似的，萧历瑾也起身跟了进去。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大殿里，偌大的宏伟建筑里只有他们二人。香炉中焚着的清心香淡淡飘来，却无人能够定神。
　　叶千愁转过身来，缓缓道：“玄山君，方才的话还请做个解释。”
　　萧历瑾略微颔首：“叶掌门，刚才情况特殊，在下多有唐突，实属不得已。”
　　叶千愁道：“你当着天下人的面，说你与云徊有了婚约，如此大事，关乎名节，以后她该如何自处？不知玄山君当真是不得已而，还是有意为之？”
　　萧历瑾道：“如果把这婚约变成真的，就不必担心了。”
　　叶千愁冷哼一声：“玄山君，你素日要务缠身，有些事忘了没关系，我可以提醒你。在长安城的时候，我就说得很清楚，不希望你和她有任何关系。到今天为止，我依然如此认为。”
　　“叶掌门说的话我没忘，不过，看来我说的话叶掌门却忘了。”萧历瑾淡然道，“在长安城中我说过，我只为她而来。其他的我都不在乎，唯独她，为我心中执念。叶掌门何不肯成全？”
　　叶千愁面色愈寒：“成全？玄山君凭什么要我成全？”
　　萧历瑾镇定自如：“我和她两情相悦，天造地设。叶掌门如此反对，不妨说说我哪些地方让你不满意？”
　　叶千愁冷冷道：“敢问一句，玄山君的父亲萧庄主同意这件事了吗？他愿意放下过往的芥蒂，与昆仑握手言和，结为亲家？恐怕没有吧。”
　　萧历瑾坦然道：“确实还没有，不过我会说服父亲的，还请叶掌门不必担心。除了这个，叶掌门还有什么问题？”
　　叶千愁斩钉截铁道：“我说得很清楚，以我们两派之嫌隙，不宜亲近。我会尽早放出消息，为她择一佳婿。玄山君既是名士，又是重臣，何愁觅不到良缘，不必在云徊身上费心思了。玄山君想必清楚，孔雀山庄和昆仑成不了朋友。”
　　萧历瑾似乎早已料到如此，仍然十分平静，语气毫无波动：“叶掌门，云徊就是我的良缘，对此我十分确定。若是叶掌门觉得不是，想必是叶掌门你的问题了。”
　　叶千愁脸色一沉，正待开口，萧历瑾继续说道：“不过，除了这个问题，还有些问题大概也在困扰着叶掌门。我冒昧说一说，叶掌门不妨听听我说得对不对？”
　　叶千愁眉头一皱，目光中有了些探究之色。
　　萧历瑾不疾不徐道：“叶掌门还记得我和云徊为何会进到药仙谷吗？云徊在朝歌城误伤了殷可琛，为了避开算学馆的人我带着她离开，刚出城没多久就遇到了永嘉侯派来的人，要她交出一物，分水神针。”
　　他注意到叶千愁的喉头动了一下，继续说了下去：“当日我在长安城就说过这件事，叶掌门却没有详细解答。那叶掌门到底知不知道，为何永嘉侯的人会来找云徊要此物？”
　　叶千愁目光投向远处，良久方道：“不知。”
　　萧历瑾了然道：“说来也奇怪，药仙谷这种只在奇书异闻中有记载的地方，竟然真的存在，而我们恰好就冲破结界进去了，天底下没有再比这更巧合的事了吧？那叶掌门又知不知道这是为何呢？”
　　“我怎么会知道？”叶千愁声音有些晦涩。
　　萧历瑾嘴角轻弯：“在下原先也不知道，不过这次在开平城督战时，我碰巧遇到被送到那儿养伤的永嘉侯赫因洛，向他请教了一番，终于有了些头绪。”
　　叶千愁猛地收回目光，脸颊抽动两下，缓声问道：“什么头绪？”
　　萧历瑾道：“都说分水神针是上古神物，有分江辟海之灵力，是否真的如此强大尚不确定，但有一桩神奇之处却是肯定的。”说到这里顿了顿，只见叶千愁的眼珠转了转，他将这变化收入眼底，继续道，“它可以消除结界，即便是被用极高明的术法封印起来的地方也可自由出入。不知叶掌门是否清楚分水神针的这个用处呢？”
　　叶千愁没有说话，然而脸色却十分凝重。
　　“想来叶掌门并不清楚，永嘉侯是如何发现分水神针在云徊身上的。”萧历瑾走近了些，“恐怕连你也没想到，每一代永嘉侯都必须在自己身上设下契约，与神针相连感应，以达到亲身守护的目的。多年前分水神针被盗，从此永嘉侯就再也没有感应到它，直到他在朝歌城遇到云徊。”
　　数月之前在朝歌城的日上茶行，永嘉侯赫因洛偶遇叶云徊，突然感应到了神针的气息。为了确定这一设想，他跟着叶云徊去了琳琅茶楼，之后叶云徊误伤殷可琛，商州算学馆的武士团团包围了她和褚行川，她不得不召出防身的兵器来，而等那把通体银白细长的灵剑出现在她手中时，赫因洛体内的感应力越发强劲，他立刻确定了那把剑与分水神针有关系，或者说那把剑就是分水神针。
　　与萧历瑾详谈的时候，赫因洛提起过分水神针的本貌并非叶云徊那把流云剑，然而他的感应力是不会出错的，那是当它感受到了神针的气息才会发出的响应。神针离得越近，响应越是强烈。若是显出本体，灵力间的呼应则会达到最强。所以当叶云徊召出流云剑的时候，赫因洛体内寂静已久的感应力突然间汹涌起来，这也让他十分确定那把剑就是丢失已久的分水神针。然而还不待他有何反应，萧历瑾突然出现带走了叶云徊，这才有了后面岱钦追击他们二人一事。
　　至于他们为何机缘巧合之下进入了药仙谷，也要归功于这分水神针了。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分江辟海之力还没有验证过，但历代永嘉侯却都知道，大部分结界在分水神针面前都会失去效力，有了它就可以在设了禁制的地方来去自如，不受限制。那日在景王澜的地宫里，萧历瑾苦寻出口无果，却无意发现了一处结界，更没想到的是他们竟毫无障碍地轻松穿了过去，由此进入药仙谷。现在想来，其实是叶云徊身上的流云剑解开了结界。否则药仙谷这样的隐蔽之所，怎会如此轻易就能进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