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逐日》行苇

72、倦鸟思归巢（1）

　　北辰何时干过这样的差事，先送了衣服上去给萧历瑾，接着苦着脸跟掌柜打听了城里最好的成衣铺，不情不愿地去了。
　　经成衣铺老板的极力推荐，北辰带回一套刺绣襦裙，上襦是柔和的妃色，绣了大片的百花云鹤，下裙豆绿浅素色，说是洛阳城当下最为流行的款式。老板说得天花乱坠，北辰听得似懂非懂，他的判断标准是只要价钱够高就行，一听这套衣服不便宜，他立刻付钱带走了。
　　叶云徊从未穿过如此花哨的衣服，有些无法接受，奈何从药仙谷穿出来的那套衣裙已经有些脏了，只得把这身换上，竟然莫名地适合她。一穿上这身衣服，她身上少了在昆仑修炼沾染上的仙气，多了华贵的气质，宛如一位雍容高雅的世家小姐。萧历瑾负手而立，看着她这般模样，嘴角不自觉有了笑意。
　　见他如此，叶云徊心道原来他喜欢这样的。
　　她不知道，萧历瑾在想的是她穿什么都好看。
　　这时有人来通报，迟先生请玄山君过去一叙，有要事相商。萧历瑾犹豫地看了叶云徊一眼，有些不放心将她一个人留在这里。叶云徊做出十分懂事的样子道：“你去吧。”
　　萧历瑾点点头，道：“我去去就回。”
　　等萧历瑾一离开，叶云徊立刻溜了房门，打算去城中游荡一下。她在廊上往下看去，只见楼下大堂黑压压一片，都是孔雀山庄的人，顿时愣住了。为首的那名男子她记得在黑水城见过的，见她出来也是一愣，随即压下惊讶，自楼梯疾步上来，对她行了一礼，客气道：“小叶道长，我是玄山君手下的北辰，我们在黑水城见过的。”
　　叶云徊措手不及，努力咧嘴一笑，点了点头：“我记得你。”
　　接着就听北辰道：“玄山君吩咐我照看好小叶道长，万不可有任何差池，还请道长留步。”
　　这话着实婉转了些，不如直接说奉命看守为好。
　　看来这会儿是出不去了，叶云徊面露失望，并且感觉到有寒气袭来。往楼下望去，这才看到一位身穿华丽紫衣的姑娘，面容十分俏丽，正是天山掌门之女郑灵犀。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叶云徊，目光说不出的不友善，甚至带着毫不掩饰的恨意。被她这么盯着看，叶云徊差点一哆嗦，当下不安地返回了房间。
　　一个伙计端着茶盘路过，正要上楼便被郑灵犀拦下问道：“这是什么？”
　　伙计不敢怠慢，赶紧答道：“是那位贵客吩咐的，让送茶给楼上的姑娘。”
　　郑灵犀眉头一挑，从伙计手里接过茶盘道：“给我吧，我去送。”
　　正在大堂里坐着的北辰看见她端着茶盘上了楼梯，心里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也起身跟了上去，悄无声息地躲在门外，凝神细听。
　　一进房间，郑灵犀把茶盘往桌上重重一放，冷笑一声道：“叶云徊，又是你？”
　　见来送茶的不是伙计，而是一直恨恨盯着她的郑灵犀，叶云徊不禁一愣。心知来者不善，很快镇定下来，不慌不忙道：“是又如何。”
　　郑灵犀在房中扫视一周，见那床榻虽已整理好，用过的痕迹仍隐约可见，想到那些痕迹是眼前这人与玄山君共同留下的，顿时觉得刺眼无比，同时怒从心起，转身一双锐利的眼神盯着叶云徊道：“这段时间你可是都与玄山君在一起？你们去了哪里？”
　　叶云徊别过脸懒得看她：“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去了哪里与你何干。”
　　“你！”郑灵犀伸手指着她怒道，“一定是你这不要脸的女人缠着玄山君，才将他勾了去，简直没羞没臊！你们昆仑派号称玄门第一世家，没想到竟有你这样的不知廉耻之辈！”
　　叶云徊霍地站起身来，硬声硬气道：“你嘴巴放干净些，谁不知廉耻？缠着玄山君的女人多了，可没见谁能把他勾了去。你要是不服气，不如自己去问问玄山君，看看到底是我缠着他，还是他缠着我？”
　　这席话无疑触到了郑灵犀的伤心事，她不就是曾经尝试过缠着玄山君，却没有得手的人之一吗？叶云徊虽不知道这一段，郑灵犀却如同被踩到了痛处，当下气得脸面涨红，怒目圆睁，气急败坏道：“听你这意思，是玄山君缠着你了？你别在这说笑话了，我就没听说过玄山君会追着哪个女人不放的，你有什么了不起的，能让他另眼相看？”忽然语调一转，脸上浮起古怪的笑容，“哦，对了，我方才说得不对，你确实有点与众不同的地方，比如，你不就是昆仑掌门叶千愁的野种？”
　　叶云徊闻言脸色一白，双手紧紧抓住裙子。门外的北辰大惊失色，暗道不好。
　　郑灵犀注意到叶云徊神情的变化，心知自己说到了她的要害，不觉十分痛快，继续讥讽道：“想来你母亲并非什么贞洁女子，否则也不会有你了。看来你和你母亲也没有什么分别，同样不知节操为何物，专会媚惑勾引男人，迫不及待地钻进玄山君帐中，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你这没有身份的私生子，还想靠着玄山君改变身份，飞上枝头当凤凰，你这是痴心妄想！”
　　听到这里，叶云徊如遭重击，想反驳什么，结果只是无力道：“你胡说！”
　　郑灵犀冷哼一声：“我胡说？”看了看眼前那张床，恨恨道：“你和玄山君男未婚女未嫁，又无婚约在身，竟然同床共枕，还不是不知廉耻？”
　　说着又是嘲讽地一笑：“说起来我竟忘了，你没有母亲，自然没人教你礼义廉耻这几个字。至于你那所谓的师父叶千愁，自己都罔顾人伦，行事龌龊没有德行，怎会懂得什么是礼义廉耻？当然也教不好你了。”
　　“不许这样说我师父！”叶云徊颤声说完，用力咬住嘴唇，眼里已经泛起一片潮湿。
　　郑灵犀靠近来一些，面容有些扭曲：“想不到你还挺护着你师父的，可惜只怕不值当呢。叶千愁是你爹，这几乎是江湖上心照不宣的秘密。可他却不认你，谁都知道你是他的孩子，但他就是不肯给你这个身份。你说这是为什么呀？”
　　叶云徊的心像被剜了一块那样疼痛，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
　　郑灵犀见她这副模样，心中更加快意，不依不饶道：“我们天山派虽然没有昆仑势力大，但我是堂堂正正的掌门之女，嫡出的大小姐。从身份上来说，我才配得上玄山君。我师父已跟我父亲透过口风，他对我很满意。玄山君虽然对我还不太了解，但假以时日，想必他会发现我的好。用不了多久，我与玄山君就会缔结婚约，孔雀山庄和天山两派也会成为姻亲。再说了，我师父肯定不会接受你，玄山君的二叔就是被你师叔顾重楼打伤的，孔雀山庄和昆仑派做不了朋友。至于你嘛，不过是玄山君的一段露水情缘，过段时间他就会把你忘了，影响不了我们。”
　　“你说完了吗？说完了就出去！”叶云徊强忍住哭意，怒道。
　　郑灵犀见她魂不守舍，很是满意，嗤笑一声出去了。

　　萧历瑾一推开门就看到安静坐着的叶云徊，见他进来眼神动了动，却没有说话，神情十分落寞，与他离开前判若两人，关切道：“云徊，你怎么了？”
　　叶云徊望着他，心中思绪翻涌，复杂难言。在药仙谷时她曾下过决心，忘了之前的那些犹豫，不再去想贺兰师姐对她说过的话，不管他身边有多少莺莺燕燕想要流连栖息，她都不去在乎了。她只知道，他对自己很好，和他在一起总是前所未有的安心。在药仙谷日夜相对，也并没有厌倦，反而感情日深，也已经习惯了晨起暮息之时都有他在，既然如此，旁的就没那么要紧了。可方才那一出过后，她立刻动摇了，开始陷入到深深的不安中。如果有些东西可能会失去，那她宁愿一开始就不要拥有。
　　她踌躇半晌，低头讷讷道：“你不要和他们一起走么？你父亲想必也在盼你回去。”
　　“为何这么问？我已经说过了，我和你一起走。”他感觉有些不对。
　　她眼中蓄起一汪泪，鼻子一酸：“我想回昆仑。”眼泪扑簌而落。
　　突然好想回到那个熟悉的地方，窝在碧烟阁里不用理会其他纷扰。除此之外，她还想问个清楚明白，自己真的是师父的孩子吗？如果这是真的，师父为什么不肯承认？以前不是没有旁敲侧击地问过，师父总是说道听途说不可信。可能就如郑灵犀所说，自己的存在就是如此的不堪提起吧。师父对自己很好，正因为很好，才会有这样的流言。迟师伯似乎知道什么，可叶云徊眼下却突然没了去问他的勇气，甚至有些害怕听到真相。真相真相，谁都想找到真相，可如果那真相会令人失望呢？
　　萧历瑾以为她太过思念昆仑，所以才如此难过。继而有些许的失望，擦去她脸颊上的泪，涩声道：“你就这么想和我分开？”
　　叶云徊不想和他分开，但她此时如同一只受惊的幼鸟，只想归巢。她哭得越发厉害，泪水淌过脸颊不断流下，都来不及擦掉。她心底里起了要离开他的念头，却又无比留恋他的温柔。他的冷漠无情都是装出来的么？对着其他女子，他是不是也这样温柔？想到他可能将与其他女子有婚约，却还跟她牵扯不清，她真想狠下心来掉头离去，可她却记着在药仙谷里两人共度的时光，不舍得将他放开。越是这么想，心里越发难过，泪水滚滚而落。
　　萧历瑾一惊，圈她入怀：“明天我们就动身。”
　　叶云徊被他紧紧抱在怀里，久久没有松动半分，她差点喘不过气来。
　　他在她耳畔轻声道：“云徊，我不会让你离开我。”
　　她脸上一热，心中一甜，心中的郁结冲散了些：“怎么突然跟我说这样的话？”说着无声笑了笑。
　　他又道：“我会对你好，一辈子。”
　　叶云徊道：“你说对我好就算数了？假如你这个人不可信……”
　　他打断她道：“可信。”
　　“那你可以现在就对我好。”她声音里透着一丝狡黠，还有点撒娇的意味。
　　萧历瑾立刻意识到自己的无法抵挡，此时不管她要什么，他都会给的。
　　“你想要我怎么对你好？”他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