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逐日》行苇

3、考试要人命（2）

　　一听是考调香，叶云徊舒了一口气，心道看来还不算太难。叶千愁擅调香，她自小由他带着耳濡目染，也学会不少调香的手艺，虽说不上多精妙，应当也可交差。再看看分发下来的材料，都是些常用且自己熟悉的，稍稍用心搭配便可调制出作寻常使用的上品香来。心里顿时不再紧张，再往上首看看师父，见他正含笑看着自己，不由得也是一笑，着手开始调香。
　　叶云徊后面坐着的是一名女弟子棠蕊，家世不错资质尚可，各门课业都算出色，算是丹朱的师姐。她眼尖心细，早已看到仙君对叶云徊微笑，心中大感不平。仙君素来冷面冷心，很少有人能得他一个笑脸。何况调香在医药阁的课业中可算是极不重要的了，不知道凤游怎么会想到考这个，在场的学生根本无人擅长这个。谁都知道仙君极擅调香，叶云徊由他手把手教着也学会了一些，在这一项上比自己强不少。但这平日里最多算个风雅的爱好，就是不懂也不丢人，岂能用在医药阁考试？偏偏今日仙君还出现在了考堂上，细细想来，莫不是仙君授意凤游出这个考题的，好让他最宠爱的弟子拔得头筹。一想到这个可能，棠蕊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她早就看不惯仙君偏爱小师叔，明明担了仙君关门弟子的名头，却和她们这些晚辈弟子在一起学习，且也没有学得特别出色，如何叫人服气？不说其他天资过人的弟子，就只比起她来，都要差上不少。但她心下再不忿，也没那个胆子敢违逆仙君，只得强忍下心中的怒气，摆弄起面前的各种原料来。
　　一个时辰过去，除了两个实在不用功的没按时完成，其他人等都各自交出了作业，由叶千愁随身的弟子玉泽一一呈上给他过目。丹朱的作业勉强算合格，她不由庆幸不已。待棠蕊调的香呈到仙君面前，仙君只淡淡扫了一眼便道：“配比失当，性状不谐，燃尽快，留香短，不合格。”
　　棠蕊听到评语，脸上再也挂不住，双颊微红，心中气极。其实她得到的这个结语不算差，比其他一些弟子已经好了许多，何况字字属实，并未夸大，由不得反驳。她虽生气，也只得咬紧银牙忍住。
　　一路点评下来，竟没几个合格的，仙君脸色已是不大好看。凤游在一旁暗自揣摩仙君心思，越想越心惊胆战，生怕仙君怪罪于她教学不力。其实依她看来，很多作品都还可以，没有仙君所说的那么差。但畏于仙君威泽，她不敢多话。
　　最后呈上的是叶云徊调制的香，仙君接在手里，先仔细查看一番，再端至鼻前轻嗅，神色舒展，嘴角泛起笑意。仙君点头道：“甚好，上品。”
　　凤游闻言也舒了一口气，总算有个能入了仙君的眼的，不至于让她太丢脸。正欲开口，却听棠蕊道：“凤游教习，敢问医药课考核，为何考的是调香？”她终是忍不住了，直接对凤游发难。
　　棠蕊在谈镇远的弟子里算是资质上佳的，大多数课业都学得得心应手，师父谈镇远对她多有好评。她出身又好，来自著名玄门世家，为人向来不肯低调的。在她看来，仙君虽然名头响亮，但入门以来未曾见过几次，脾气如何还不太清楚。
　　她这句话一问出来，其余弟子纷纷倒抽一口凉气，已经不敢再去看仙君的脸色。
　　听了她的诘难，凤游也是一顿，缓缓道：“为何不能考？”她虽脾气好，此时心中也甚恼。棠蕊仗着自己出身好，有自小修行的根底，又常得师父赞许，自认高人一等。且因样子生得不错对她献殷勤的人不少，平日十分嚣张，时常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
　　凤游心下十分感慨，眼下仙君还在这里，棠蕊竟敢如此张狂无状，只等看好戏了。
　　果然，棠蕊又道：“既是医药课，自然是考医理药理，岂有考调香的道理。”
　　还不等凤游开口，叶千愁先冷着脸道：“调香所用的材料皆可入药，对配比的把握，同开药方是类似的道理，调和的程序方法，则与药的制作相通，为何不可考？”
　　见仙君不悦，棠蕊心下一惊，方惊觉自己实在太过莽撞，竟敢在仙君面前质疑他的评判结果。想来是气得太过，一时昏了头。只得张口结舌道：“我……弟子无礼，顶撞了仙君，请仙君责罚。”
　　叶千愁没有看她：“你调的香确实不合格，可见这门课业你没有认真学习。考核不合格，还责问教习，狂妄自大，目中无人，连我也不放在眼里。”
　　这番话下来，竟是给棠蕊安了好大一个罪名，她吓得立刻起身离桌，紧接着跪在地上，已经抽泣起来：“仙君，弟子不是故意的。我不过是太气愤……”
　　叶千愁挑起一边眉毛：“气愤？你在气愤什么？”
　　棠蕊却不敢再言语了，其余人也不敢出声，课室里顿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她在气愤什么大家心里都清楚，但若是说出来，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仙君偏爱小徒弟叶云徊，门中很多弟子都很不满。但是，怕就怕的这个但是，没有人敢公开地说。他们的这份不满，仙君心里也很清楚，但他依然我行我素，对这种不满的情绪当做不知道，说明他没打算改。既不打算改，那就最好不要去说，否则难免没有好果子吃。
　　但此时的叶千愁显然没打算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见棠蕊不说话，他加重语气：“说。”
　　棠蕊已经吓得发抖，心中后悔不已。仙君看着和气，但那只是看着而已。能执掌一方大门派这么多年，谁敢说这样的人真的和气？
　　凤游在一旁已经大气都不敢喘，唯恐被连坐。叶云徊一会儿看看师父叶千愁，心道师父今日怎么动了如此大的气，莫不是昨夜没睡好吧？又转眼看看棠蕊，暗道二师姐今日实在胆肥，平时目中无人也就罢了，反正自己也不会同她计较，在师父面前还说这样的话，那就只能祝她好自为之了。想到这里，她也颇感紧张地观看事态如何发展。
　　叶千愁只说了一个字，但他的语气有一种魔力，让棠蕊不由自主开口，一串话淌了出来：“我气愤的是，这场考核不公平。”
　　众人无不倒抽一口凉气，好几个已经当场目瞪口呆。
　　棠蕊接着道：“调香没几个人擅长，但小师叔会，还是师父亲自教的。师父偏爱小师叔，做评判有失偏颇。”她满眼惊惧，但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不去说。
　　众人在心里为凤游默哀。凤游则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叶千愁终于抬起眼睛，盯着棠蕊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谁的弟子？”
　　棠蕊唇齿战战，说不出话来。凤游从旁替她答道：“禀仙君，她叫棠蕊，是谈师兄的弟子。”
　　“你既是她的师侄，不尊她敬她也就罢了，还嫉妒她，连带着诋毁我，你认为我该如何处置你？”叶千愁不紧不慢道。
　　棠蕊已哭出声来：“弟子没有诋毁仙君，弟子岂敢……”她已经后悔得想要撞墙。
　　不及说完，叶千愁打断她道：“你当然敢，不然你刚才说的是什么？你既不懂调香，怎知我的评判有失偏颇？今日这场考核，即便不是我来做评判，换做任何一位调香师，也会选云徊的作品为最优。”
　　他站起身来，对玉泽道，“让她到凝华洞思过一晚，并在洞里抄写门规五百遍。”顿了顿，又道，“叫镇远到我殿中来一下。”
　　看来不止棠蕊要受罚，她师父谈镇远这下也脱不了干系，多半要被仙君狠狠训斥。
　　一听凝华洞三个字，棠蕊顿时瘫倒在地起不来，哭都顾不上哭了。其余弟子心中莫不暗道仙君实在够狠，这样的惩罚可叫人脱层皮。
　　这凝华洞是昆仑山上的一处冰洞，洞内千年寒冰从未化过，属极寒之地。一般人一进去无不立时两股战战，牙齿上下打架，撑不过片刻便会失去知觉，留下永久性的冻伤难以复原。如昆仑派弟子这般有些修为的，也少有能撑过一天的。是以这里虽用作昆仑派罚弟子思过之地，但一般很少使用，真进去体验过的少之又少。能在里面捱过严寒已是艰难，还要在那样可怕的环境中抄写门规五百遍，这惩罚手段真叫人心惊胆战。
　　可见仙君十分生棠蕊的气，才会如此重罚。众人心中皆是惊慌慨叹，不知棠蕊能否扛过这一关，暗暗告诫自己万万不要再去触叶云徊的霉头，万一给仙君知道了，下场实在惨烈。仙君此人一贯看着和气，可任何事情只要沾了叶云徊的边儿，那就不好说了。
　　虽然棠蕊对她出言不逊在先，但叶云徊也觉得这样的惩罚有些太过了，收拾好东西和丹朱一道离开，刚出了医药阁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云徊。”
　　回过头来，师父叶千愁已经走到了她身边，先前令人心惊胆战的怒意已经消散，一脸和气地道：“云徊，你今日调的香很好，课业有进步。”
　　若无要事，叶千愁很少离开承天殿，因此叶云徊已有段时日没见着他了，此时忍不住也笑意盈盈：“师父，你今天怎么来了？”
　　叶千愁道：“听说医药阁有考核，就过来看看。怎么，不想见到我？”
　　叶云徊道：“怎么会呢，师父。我不过是好长时间没见着你了，还以为你不下承天殿了呢，有些惊喜罢了。”
　　叶千愁脸带笑意看着她：“还好是惊喜，不是惊吓。今日音律课如何，百里教习可还满意？”
　　叶云徊早有所料，答道：“百里教习说还可以。”
　　她不打算此时提罚跪的事，一来在百里见之那里被罚实乃家常便饭，二则说了未免与自己当初的意愿相违背，也会让人说她靠师父庇护偷懒耍滑。
　　所幸叶千愁没有追问，只是点了点头。
　　叶云徊吞吞吐吐一阵，开口道：“师父，我想求你一件事。”
　　叶千愁略略挑眉：“在我面前你还如此犹豫，是什么事？不妨说来听听。”
　　叶云徊也不再磨蹭：“师父，我想下山去看看，希望你能准许。”
　　对于十八岁了还甚少下过山的叶云徊来说，下山游历的诱惑着实不小。华朝地大物博，人杰地灵，山水风景人文风光可看可玩的实在太多了。比如商州，地处沿海，富庶繁盛，豪杰辈出。因有港口，多有外族往来，能人异士众多，是卧虎藏龙之地。又听说宋州是个文藻渊博的地方，本朝流行的文体宋词就是由此州传出。这种叫做宋词的文体连同汉州的汉赋、唐州的唐诗、元州的元曲并称华朝四相，分为豪放和婉约两种派别，分别拥有大量的追随者。而风景秀丽的宋州城都汴梁城，是一个温婉雅致的地方，很多杰出的词人和文学家生活在这里，民风质朴高雅，连街边卖白菜的小贩都能唱几句词儿，是个文学素养很高的地方。而且，听说宋州有处叫西湖的景致极是好看，一到夏天满湖次第开放的的莲花美不胜收，得了一位诗人“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佳句赞扬。
　　元州草原上的游牧民族粗犷豪迈，宋州人如同其他的南方人一样，讲究生活得精致，在那样一个江南水乡，处处都是儒雅男子和窈窕淑女。唐州满街的书院教坊，异国客商云集，不少新鲜玩意儿都能在当地集市上看到。各地有各地的风情，总是与昆仑不同，这让叶云徊一直很想见识一番。
　　每次师兄们回昆仑的时候，总是给她讲好多山外的风土人情。元州的大漠风光，汉州的天府之国，唐州的歌舞升平，商州的海滨风情，周城的尊礼重教，隋州的蛮夷风俗，晋州的葡萄美酒……这些对于叶云徊来说都是如此新鲜，自然也想领略一番。近一年来她倒也下过几山历练过几次，但活动范围总在昆仑周边，远处还没去过，因此十分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