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逐日》行苇

132、终章

　　青衣是蜀郡下辖的一座小城，依托山势而建，道路蜿蜒崎岖，不算好走。加之气候潮湿，一年都多半数时候都在下雨，并不十分宜居。城中穿插数条小巷，一入其中便如迷宫般，若非久居此地的人不识得。
　　好在此地物产丰富，属于老天赏饭吃的地界，因此居住于此的人并不少。除了隔三差五有集可赶以外，来这里收货的行商也络绎不绝。外地客来得多了，就发现了一个当地人自己都没当回事的无双景致，即此地多雨，气候湿润，树木林立，层峦叠翠，常有烟雨朦胧的氤氲美景，雾岚一起显得十分飘渺，仿佛仙境一般。于是便有那头脑灵活的在当地安定下来，盘下铺子开起茶馆和客栈，选址总在视线上好的观景地，招揽外地客人来赏美景，趁机将这里盛产的好茶和线香卖给他们。能在如此有意境的地方品茗闻香，想象一下当神仙是什么感觉，人们一时趋之若鹜，家家茶馆都顾客盈门。当这些茶客在烟雾楼台中畅饮一番，又得了那道观开过光的线香清心静神，不免生出人生苦短的感叹了。为了弥补这种遗憾，临走之时基本都会大量购买茶叶和香回去。长此以往，青衣城名气愈盛。
　　在这样一个地方，任何陌生面孔都不会引起太多关注。这个好处叶云徊自然也察觉到了，于是安心住了下来。起初是住在一家客栈里，渐渐感觉人多眼杂，不甚自在，干脆在地势高的地方租了个小院，关起门来自己清净。小院所在之处已经快到城池边缘，房屋不似城中那般密集。但由于居高临下的地形，就观景来说得天独厚，价格实在不低。好在叶云徊身边有些钱，这不是什么问题。
　　虽然现在是一个人住，却并不无聊，每天要做的事情多得很。比如今天，她就要在家中等候即将登门拜访的客人。这客人来得很准时，随她进了卧室便将肩上背着的药箱往桌上一放，轻言细语道：“你先躺下吧。”
　　叶云徊依言照做，十分乖巧：“贺兰师姐，辛苦你了，还专门跑到我这里来。”
　　贺兰熏摆摆手，手法轻柔地将她的腰带解开，衣襟分开到两边，一双素手并拢搓了搓，免得太凉，随即摸上她的腹部，凝神专注，若有所思，又不时地这里按按，那里按按。如此好一会儿，方将她的衣服合上，扶她起来：“看起来一切都好，现在你坐下，我给你把把脉。”
　　把好脉，贺兰熏叮嘱她道：“嗯，脉象也很稳定。”说着不无担忧道，“你孤身一人在这里始终不是办法，万一有什么需要可要如何是好？不如随我回锦官城，我好找个地方把你安置起来，这样可安心等孩子出世，我也好照应你。我知道你不愿让人知道，我定会安排妥当，不会走漏消息。”
　　成婚不久，姬斐便被皇帝派遣去了元州负责平乱后的安置事宜，这桩差事虽然麻烦，却是积累功名的好路子，还是燕国公特地亲自向皇帝进言求来的。此去耗时颇长，少说也要几个月，贺兰熏干脆回锦官城娘家住下，日常就在昆仑派设于锦官城的医馆坐堂看诊。
　　自锦官城周城城主别馆那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后，叶云徊便不知所踪。无论昆仑派和孔雀山庄各地上天入地，都无法找到她。作为与她交情匪浅的人，贺兰熏也在这两大门派的密切关注之下，一旦叶云徊找她便很容易被发现。显然叶云徊对此心知肚明，没有和任何人联系过。只不过前段时间贺兰熏意外地收到了她的密信，让她悄悄到青衣城来见面，并再三强调不可以被人发现。费了好大劲，贺兰熏才不露痕迹地来到这座小城，见到了叶云徊。
　　她请贺兰熏给自己把脉，这脉不把还好，一把之下贺兰熏立刻惊呆了。
　　脉象显示有孕。胎不是很稳。
　　自那以后贺兰熏隔段时间就会独自到青衣城来一趟，亲自给叶云徊诊脉保胎，并每次都劝说她跟自己回锦官城，不然独自一人待在这么个小地方，有什么事也无人照应。叶云徊却坚持住在这里，不肯去其他地方。好在此处离锦官城不算远，贺兰熏过来也挺方便。
　　当时离开锦官城后，她一路辗转去过不少地方，每处待几天就走。到了青衣城后，她被这里的美景深深吸引，遂决定多住几天。此地游客众多，多她一个陌生面孔也不会引起注意。只是住了没几天，她便发现自己身体很不对劲。最重要的是，月信未准时而至。
　　起初她想的是不要这个孩子，这才写信把贺兰熏叫来，这个时候她唯一能信的也就只有她了。贺兰熏吓得差点魂飞魄散，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拿掉玄山君的孩子，立刻好说歹说，才劝叶云徊打消了这个念头。好在叶云徊原本也不坚定，听了她的劝说也就作罢了。贺兰熏想的是先稳住她，以后再找合适的机会将这消息通给玄山君，否则自己难以脱身。
　　幸得贺兰熏医术精湛，胎像渐稳，最近更是开始着手帮叶云徊准备新生儿要用到的东西了。
　　将东西都收拾好放回药箱，贺兰熏道：“胎稳了，没事你可以多走动走动，将来生产的时候就容易些。不过要注意安全，累了就要休息，别勉强自己。”
　　叶云徊点点头，默了默，道：“我师父呢，他还好吗？”
　　贺兰熏叹了口气：“听说还是那样，华师姐一直守着他，他一句话也不说，不理任何人。”
　　叶千愁与顾重楼惊天一战中，顾重楼说出牧观云不可能复活的真相，叶千愁大受刺激，激战之中将顾重楼一剑封喉。而顾重楼垂死之际做的最后一件事，便是将神农鼎中牧观云的丹元毁掉。叶千愁见状立刻走火入魔，狂性大发，连伤在场数人，最后心灰意冷，竟欲自裁。萧历瑾拼尽全力才抵抗住叶千愁全数散发的功力，堪堪将他救下。华明颜幡然醒悟，决定重回昆仑赎罪。回到昆仑后，叶千愁如变了个人一般，从此再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终日待在承天殿中不问世事。华明颜和玉泽两人守在承天殿，他倒也默许了。
　　叶云徊记得，在自己被顾重楼抓去后，华明颜痛快地承认了她恨自己这件事，并且说出多年前那匹马受惊，其实是她所为，这也是为什么她后来主动要求去检查。而授意芳芷引她去伏魔洞的，也正是华明颜。之后她更是亲自审问芳芷，才有其“自尽”一事。至于叶云徊为什么会在藏书阁的古籍堆里发现有关自己母亲的线索，自然也是她有意为之了。
　　贺兰熏离开时十分谨慎，先左右张望了一阵，方才快步而去。待她走后，两个身影出现在了叶云徊住的院子外面。
　　其中一人道：“玄山君，看来就是这里了。”
　　玄衣人没有说话，神情是极力的克制。尽管脸色十分平静，眼神中却已掀起惊涛骇浪。
　　北辰忍不住又出声提醒：“玄山君，要不要进去？小叶道长肯定就在里面。”
　　他实在太清楚这段日子以来玄山君所经历的折磨了，可他还年轻，不会懂得萧历瑾此时的小心翼翼。
　　在面对苦苦寻找才失而复得的珍宝时，多数人是没有勇气立马上前触碰的，因为他们害怕一切会再次烟消云散。
　　就这么默默地站了半晌，突然一个声音打破了沉默：“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转过头来，来者是一个中气十足的老妇人。
　　看着错愕的两人，她又道：“别惦记了，这里住的娘子没有再嫁的打算，趁早快走吧，别在这儿杵着了。”
　　萧历瑾眉头微皱：“再嫁？”
　　老妇住在附近，平时就是个热心肠，此时也乐意解答：“这位先生，我看你也是个有身份的，就算看上了人家的美貌，也不好如此轻狂，到人家寡妇门口来胡乱看的。”
　　北辰惊恐万状：“寡……寡妇？”说着小心地看了看玄山君的脸色。
　　老妇不大看得惯他如此大惊小怪：“可不是嘛，这位萧娘子新近丧夫，肚子里已经揣了个孩子，一个寡妇还怀着身子，实在是不容易。你们这些人就别来烦她了，退一步说，就算有这个想法，也要找媒人来嘛，自己跑来像话吗？”
　　萧历瑾脸上的淡定消失无踪，呆立在了当场。心脏仿佛被打了一圈，奇异的感觉一圈圈激荡开来，久久不能平息。
　　待他回过神来，在老妇的催促下好脾气地没有计较，带着北辰离开了。
　　北辰又是惊讶无比，而老妇则在他们身后频频摇头，十分鄙夷。

　　想起贺兰师姐的叮嘱，叶云徊决定出去溜达一圈。略作收拾后，她沿路向下，很快就到了城中，打算找家茶馆吃些点心。
　　凳子还没坐热，她就听旁边的人在说些江湖上新近发生的事，而其中出现了一个名字，牢牢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哎，你们听说了没有，玄山君萧历瑾快不行了！”一人道。
　　“听说了听说了，他也是倒霉，为了救昆仑掌门叶千愁，一时大意被那摘星宫顾重楼偷袭，以致身受重伤，拖了这么久，听说命不久矣！”
　　“据说孔雀山庄现在从上到下乱成一团，已经在准备他的后事了。像他一代名士，竟落得如此结局，实在叫人唏嘘。”
　　“可不是吗？他那个未婚妻也不见了踪影，怎么说玄山君也是为了救她师父才会如此的，事到如今她竟连面都不露。”
　　叶云徊眼前一黑，心中阵阵发凉。此时周遭的声音都无法辨清了，只是在她脑中嗡嗡作响，如同蜂鸣鸟叫，乱七八糟翻天覆地。
　　怎么会这样？难道是贺兰师姐对她隐瞒了这些？
　　路过的店小二见她面色苍白，急忙关切道：“这位客人，你可是有什么不舒服？”
　　她像没听见似的，失魂落魄地站起身来，往桌上放了一点碎银，往外走了出去。
　　店小二在后面喊她：“哎，这位客人，钱给多了！哎，别走啊！”
　　一路头昏脑胀地回了小院，叶云徊先是关起门在房中呆坐了半晌，而后起身匆匆收拾了一个包袱，拖着已有些沉的身子走到院子里。一打开院门，她呆住了。
　　门口站着的玄衣男子声音温和，对她露出浅浅的笑：“云徊，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