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逐日》行苇

129、摘星（4）

　　众人各自思索间，一位身材高大形容威严的老者由魏无益迎进了厅中。此人头发花白，相貌端正，年纪虽长身板却仍然挺直，眼神更是十分锐利，与之对视的人都不自觉地低下头。这便是凌霄城的城主牧静渊了。
　　刘羽率先与他见礼，其他人亦如此。一看见迟海潮和顾重楼等人，牧静渊显然也颇意外，却十分沉得住气的什么也没说。唯独在看到叶云徊时他神色一变，仿佛受到了什么震动，满脸不可置信的样子。魏无益正待引他入座，已经有人来报，昆仑掌门叶千愁到。
　　在座的人还来不及收起脸上的惊讶，继续有人来报，玄山君萧历瑾到。
　　叶云徊心头一震，说不出的慌乱席卷了她，恨不得当场消失。卯足了劲拼命挣扎，可惜不是华明颜的对手，被她挟持着难以挣脱。
　　摘星宫主顾重楼转过身，面向众人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这下该来的人都来了，我说过不用等太久的。”
　　话音刚落，两道身影先后掠进来，带起一阵疾风和扑面而来的寒气。其中一人身手极快，只在众人呼吸起落间已径直冲向叶云徊所在的方向，就在他几乎就要抓到她衣袖的时候，顾重楼飞速腾挪过去，先他一步从华明颜手中抢过叶云徊，拎着她闪身站回原来的地方同时，右手已经干脆利落地扣在了她的喉间：“玄山君，不消我多说吧，只要我一用力，她马上会成为你孔雀山庄还未过门的尸体。”
　　霎那间萧历瑾身形静止不动，怒气弥漫全身，手中的力道来不及收回，一掌拍在华明颜肩头。这一张看似没用什么力气，众人却倒吸一口冷气，华明颜低头看了看被玄山君打中的位置，嘴唇嗫嚅了几下，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呛得她连声咳嗽，每咳一声都巨痛无比，如花似玉的美人脸顿时沾染一片猩红，表情扭曲到让人不忍细看。
　　华明颜抬起头来怒目而视，萧历瑾却早已转头看着叶云徊，神情是从未在外人面前流路过的忧心如焚，可令他意外的是，叶云徊看着他的眼神十分陌生，甚至还有冷意。她怕是已经知道了那件事吧？自己换了她的剑。当初他也曾犹豫过是否按照叶千愁说的做，万一被云徊发现了，她肯定会明白过来，自己早已知道他的师父就是当年血洗药仙谷的白衣道人。她现在是在怨自己骗了她吗？可他真的只想保护她，包括保护她的心、她的感情。错就错在他带了一丝侥幸，觉得她一时半会儿发现不了。如今……
　　同时站定的还有那道万人敬仰的白色身影，昆仑掌门叶千愁。他长身玉立，仙风道骨，活脱脱的一副谪仙模样。而他的出现，顿时解了众人好大一个疑惑。方才顾重楼来时，在座诸人都觉得摘星宫人都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诡异感，现在他们一见到叶千愁，立刻明白了诡异在哪里。那些相貌俊美气质出众的摘星宫弟子或眉眼、或神情，抑或身形，都很像一个人，那就是昆仑掌门叶千愁！就连他们的打扮也都是效仿他而来，无一不是身着叶千愁惯常穿着的服色和款式，甚至梳着和他一样的发型。那这说明了什么？细细一想，着实可怕。
　　众人惊呆了，心中翻江倒海，明白窥破了顾重楼的秘密，或者他根本没想遮掩。只不过叶千愁很少出现在江湖上，见过他真人的并不多，对他形象的了解多来自于传言。只有此刻见到他本人了，才将这一切联系起来。想到这里，不由面面相觑之余，更觉得难为情。
　　叶千愁本人倒仍是镇定自若，看神情似乎毫不意外，甚至淡定地看着震惊极了的迟海潮道：“迟师兄，经年不见，别来无恙？”
　　迟海潮张口结舌，想说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眼前这一切实在让他一时无法消受，最后想起当年自己为何下昆仑，便“哼”了一声别过头去，根本不搭理。叶千愁遭他冷待，却也没当回事，又转身看着顾重楼：“顾师弟，切莫一错再错，放了云徊，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顾重楼发出阵阵冷笑：“好慈悲好宽容的叶掌门哪，你可真是大人有大量。这副正人君子、道门楷模的样子，和当年可谓是一模一样。”
　　叶千愁忽然抬指，一道疾风迫向叶云徊喉间，厉声道：“对无辜的晚辈用禁言术，你好大的胆子！”
　　未料到他这突然一击，顾重楼扣在叶云徊颈间的手猛地一松，显然是中了招。叶云徊方才一直被扣着脖子，呼吸十分不顺畅，又被施了禁言术，简直有苦难言。这种束缚感此时大为减轻，她修为虽差，却也不傻，立刻下意识地从顾重楼身边跑开。
　　没走两步，眼中闯入一个熟悉的身影，以往那是给予她极大安全感的怀抱，此时却是她想逃离的地方。垂眸转身，又看见了师父叶千愁，她犹豫着收住了脚步，看准方向就往外跑起。
　　她要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里所有的人，再也不要看见这里任何一张脸。什么身世、什么婚约，统统都是笑话，什么昆仑掌门的爱徒、玄山君的未婚妻，全部都是谎言。回首过去让她窒息，而眼前的一切让她脑中的痛苦不断堆积，仿佛就要炸裂，她急切地需要一个出口，从那里逃出去。
　　可没有用，她很快被抓了回来，落入那个曾经无比熟悉、此时此刻却无比陌生的怀抱。尽管胸中情绪翻涌，但她克制住了自己，冷冷道：“放开我。”说完自己也愣住了，又能说话了？看来师父已帮自己解开了法术禁制。
　　这语气是萧历瑾完全没有想到的，怔愣片刻后一阵阵害怕涌上心头，他用一种慌乱的语气道：“云徊，我可以解释的。”
　　在场众人感慨无比，玄山君这副方寸大乱的样子可有谁见过？看来就连他也过不了情字这一关。
　　叶云徊丝毫不为所动，甚至没有抬头看他，垂眸继续道：“放开我。”
　　众人清楚看见萧历瑾身形一抖，手轻颤着慢慢放开了她。叶千愁蹙眉闭目，不忍再看。
　　顾重楼却大笑道：“看见了吗？她不会再相信你们了。尤其是你这个伪君子，”指着叶千愁道，“她现在已经知道了你的真面目，不会再当你是以前那个完美无缺的师父了。”
　　叶千愁怒道：“你都对她胡说了些什么？”
　　顾重楼正色道：“我可没胡说，不过是把你真实的嘴脸给她看了看，把你做过的那些事给她讲了讲。要她知道，你不是她认为的那个好师父，善良、慈悲，天底下最完美的人。还有玄山君，你也不是那个不会骗她的君子。”
　　萧历瑾看着叶云徊怔怔地站在那里，孤零零的，半点活力也无，仿佛被抽去了魂魄，一阵心痛难言。
　　他无法辩驳，他确实骗了她。
　　华明颜唇边带血，衣襟染红，可师父叶千愁自始自终没有看她一眼，就像她根本不存在一样，心中一阵苦笑，整个人颓然不堪。
　　叶千愁不屑地看着顾重楼：“师弟，你真是不知悔改，难道当年的教训还不够吗？”
　　“教训？你说的是你设计让我中毒，害我在虎踞关狂性大发将萧玉麟打成残废，从而以此为借口逼我离开昆仑吗？”顾重楼死死盯着他，咬牙切齿道。
　　这几句话石破天惊，众人被震得久久回不过神，迟海潮呆愣片刻，冲上前来追问道：“你说什么？当年在虎踞关如何？”
　　说完看看顾重楼，又看看叶千愁，心中已成了一团乱麻，满脑子的不可置信，只盼顾重楼全是胡说八道，叶千愁赶紧解释清楚才好。
　　叶千愁自如道：“我要你下山，自然有我的理由。我不说，也是为了保全你的体面。没想到如今你为了污蔑我，连自己的脸面也不顾了。”
　　他如此坦然，半点掩饰的意味也没有，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迟海潮不敢置信：“你当年……他说的是真的？”
　　叶千愁道：“不错，确实是我设计逼他离开昆仑。”
　　“为什么？”迟海潮喃喃道。
　　还不等叶千愁解释，顾重楼自嘲一般的笑了笑：“他为何要赶我走，我不妨告诉你。”指了指站在厅外的摘星宫门人，“你也看见了，还不明白吗？”
　　迟海潮急忙道：“不明白，你别说了。”
　　顾重楼不无鄙夷道：“迟师兄，我看你早就明白了，只是不想面对而已。你从来都是这样，遇事就跑，不愿知道的事情就当作不知道，十足的缩头乌龟，哈哈哈。”
　　迟海潮气得大怒：“你实在太过张狂……”
　　立刻被顾重楼打断：“我说得不对吗？你当年为什么离开昆仑，敢当众说出来吗？”
　　如此一来，在座的人都齐齐看向迟海潮，等他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感觉到众人的目光，迟海潮竟慌了神，下意识地看了看叶千愁，回避着聚集过来的视线，沉默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