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逐日》行苇

1、她，又迟到了！

　　昆仑山。昆仑派。临仙殿碧烟阁。
　　“小师叔，快点起床啦！再不起来，上课可就迟到了！”一名模样精灵可爱的少女站在床榻前喊道。榻上正躺着一人，盖着薄毯仍勾勒出身形窈窕旖旎，任她如何焦急，依旧稳着一动不动。
　　半晌，被下之人方懒懒翻了个身，清丽的声音带着些许迷糊：“丹朱，你不要喊了，让我再睡会儿。要是敢再喊我，我就把你送回你师父那儿去。”
　　这句话显然很有威慑力，丹朱一下就噤了声。她是昆仑派掌门叶千愁座下长徒谈镇远的弟子，因年纪还小，师父谈镇远便将她送来给自己最小的师妹叶云徊做伴。两人年龄相近，平日一同起居上课，都正是少年心性，自然能玩到一起。丹朱伶俐细致，不似叶云徊顽皮粗心，谈镇远此举也有照看督促这个小师妹之意。
　　丹朱的师父谈镇远看起来温煦如春风，实则对弟子相当严苛，讲究规矩之外很不好说话，颇有仙君叶千愁的风范，她可不想回去每天受他的教导。以他要求之高规矩之多，自己怕是要不得安宁了。哪像现在住在云徊师叔这里，师父平日里管不到自己不说，看在小师叔的面子上对她也随和了一些，不像以往那般严厉，简直轻松得很。
　　尽管眼下丹朱有些犹豫，可话说回来，她毕竟是谈镇远的弟子，师父的话不可以不听。他屡屡叮嘱自己多多照顾督促小师叔，怎么能让师父失望呢？自然要尽职尽责了，想到这里那点犹豫消了下去，立刻又出声催促起来。叶云徊正在将醒未醒的关头，巴不得天塌了也不去管它，继续睡个天昏地暗，心里不情愿极了，已经在盘算要不要把今天的课逃了。
　　丹朱仿佛是她肚子里的一只虫，早已猜到她打的算盘，立马提醒道：“今天你最先上的可是百里教习的课，若是迟到了，小师叔你必定会被他重罚，会很惨的。”
　　话音刚落，刚才还躺着怎么也不肯起来的叶云徊一阵风似的坐了起来，连着薄毯如海浪般飞起，带起一阵风。她一副受到惊吓的表情，如墨长发松松编了条辫子垂在身侧，白玉般精致的脸上只有慌乱，嘴里嘟囔着：“你怎么不早点叫我，要是迟到了，百里教习准饶不了我！”
　　说着一骨碌爬了起来，抱着些侥幸问道：“真的赶不及了吗？”
　　“还来得及，小师叔你别慌。”丹朱端了洗脸水进来，边打了帕子递给她边道：“再说你怕什么，就算他真的要罚你，你只消放点风声给仙君，他知道了定会免了你的罚。仙君那么疼你，谁敢违他的意。”
　　叶云徊顿时松了一口气，摇摇头道：“我跟师父保证过，绝不再更换音律术的教习，也不要他来给我撑腰。既然说了，那就要做到。”
　　她一贯没心没肺，学习不够认真，同辈弟子都已出师收徒了，她还在与低一辈的弟子们一同上课。除却她年龄小这个原因外，主要是因为她资质着实不怎么样，修为与她同辈师兄师姐一概不能比。如此倒也罢了，她却还担着昆仑派掌门关门弟子的名头，已让不少人暗地里说仙君偏心，有失公正。大概因为是最小的弟子，师父确实护着她，对她要求也很宽松，课业只要学到个平均水平即可，这与通常意义上的关门弟子实在是相去甚远。一般来说，各门派的掌门都非常重视自己收的最后一个弟子，在选拔之时就慎之又慎，不是天纵奇才根骨奇佳的根本不能入选，对品行的要求也很高，勤奋悟性缺一不可。一旦收入名下，必定悉心教导，倾囊相授，将来甚至可能传他衣钵，让其执掌门派。
　　华朝大陆上最大的两个门派都在夏州境内，一为孔雀山庄，另一个就是位于昆仑山的昆仑派了，后者为当今天下修仙门派之首。二十多年前的一天，昆仑山上青天白日之时金光大盛，伴以彩霞满天，又有吉祥鸟成群飞舞歌唱，方圆百里皆能看见，可谓是数百年难遇的奇观。人们见此祥瑞奇景无不震惊，后来才传开来，竟是昆仑掌门楚天歌道长于此吉日三花聚顶，脚踏青云成功飞升，一时之间名动天下，无数向道之人慕名蜂拥而至，将昆仑派的山道从上至下挤得水泄不通，都盼着能拜入门下修习升仙之术，以求有朝一日如楚道长般飞升。见此扩张门派的良机，昆仑派马上组织了选拔考试，资质好的通过考试可以拜入昆仑派为徒，修仙问道。资质不那么上佳的也都舍不得走，留在山脚下日夜苦练，想着在修道之余沾口仙气，以期时机到了得入门中。此前江湖上已有超过两百年无人升仙，昆仑派自然名气大涨，就此登顶玄门百家之魁首。现任昆仑派掌门叶千愁正是楚道长的得意弟子，自楚道长飞升后便继承了承天仙君的名号。他修为十分高深，世人都道假以时日，他也定会如他师父一般登仙。
　　叶千愁这样的一位掌门，竟收了叶云徊这样的人做关门弟子，实在令许多人想不通。他亲自收的徒弟本就不多，除她以外，其他几位如谈镇远、华明颜、温平岚还有褚行川无一不是极其出色，在江湖上赫赫有名。唯有最小的弟子叶云徊，资质差修为低，被昆仑上下视为笑话，只不过碍于掌门仙君的威势，无人敢当面说出来，背地里可就是说什么的都有了，甚至借此对叶云徊的身世妄加揣测，已成了流言。仙君自然也听说过，奇怪的是他从未对此辩驳过一二，自然更令人浮想联翩了。
　　不只如此，叶云徊十岁以前是在承天殿由师父叶千愁亲自教养的，十岁以后才被送到临仙殿碧烟阁居住，自那以后仙君下令他再也不收徒弟了，她便成了关门弟子。她从小到大都待遇不同旁人，平日里几个师兄师姐也多照护着，以顺了师父的意思。成天逃课顽皮，教习们大多也不敢管，睁只眼闭只眼随她去。反正有哪些课业学得不够好的，自有仙君亲自教授。
　　唯独音律课叶云徊不敢逃。这倒不是因为音律课的教习百里见之有多厉害，诚然，他确实厉害。也不是因为他在仙君面前有多大的面子，尽管仙君确也给他几分面子。主要是因为哪怕顽劣如叶云徊，对自己的道德品质还是有一定要求的，譬如要言而守信。亦是由于，她认为做人除了守信以外，不可胆子太小也很重要，而百里教习那里正是一个锻炼胆量的好地方。
　　一开始叶云徊的音律术教习并不是百里见之，而是叶千愁指定的音律阁阁首流泉，但她学了几天就不愿再跟他上课了。原因在于，流泉很是惧怕叶千愁，根本不敢得罪叶云徊，教起课来总是带着一副笑脸，要求也非常宽松，对她的错误之处只当看不见兼没听到。几堂课下来叶云徊觉得无聊至极，毫无挑战性，便去求叶千愁，夸下海口说要一个最好最严厉的音律术教习。见她如此上进，叶千愁十分高兴，夸赞她很有骨气，于是拨了音律阁最好但脾气也最古怪的教习百里见之教授叶云徊。
　　百里见之早些年在周城做杀手的时候，是开价最高的头牌。因为名头太大，技术太好，赚了很多白花花的银子，也是同样的原因，结下了很多仇人。他在金盆洗手后选择到昆仑派做教习，算是退隐江湖，也寻个安身之所。他早年与掌门叶千愁就有些交情，现在有了这份庇护，那些仇人更不敢来找他麻烦。他就在昆仑山上过起了清净闲适的退休生活，很合他的心意。有他这样经历的人，对谁也不会心软。而且他为人很是自我，不像流泉那般会看叶千愁的脸色，对弟子要求非常严厉，要是犯了错惩罚也很重。
　　听了叶云徊换教习的要求，当时叶千愁便对她道：“你可要想好了，今后无论你如何求我，我也不会再给你更换音律教习了。”叶云徊点点头，她对自己很是钦佩。 开始跟着百里见之学习后，她更钦佩自己了。为了让这份钦佩持续下去，她咬紧牙关也没去求过师父换教习。做人嘛，一定要有始有终！
　　叶云徊在铜镜前坐好，请丹朱快快帮她梳一个简单的发型，接着对镜自照，脑袋往左右各偏了一下，看着很妥当。接着站起来，丹朱取来一袭象牙色的袍子给她换上，露出些许的中衣袖口上绣了几片栩栩如生的金色银杏叶。丹朱正要把两边衣襟交叠到一起，手顿住了：“小师叔，这个坠子你日夜戴着，从没见你取下过，如此珍贵的东西，到底是有什么来历？”
　　她指的是叶云徊脖子上戴的一块绿宝石镶金坠子，黄金底盘似一尾羽毛，一块水滴形绿宝石则占据了羽毛整个尾端，碧色浓艳，点睛夺目。镜前的叶云徊亭亭玉立，一头青丝一半束起，还有一半顺滑垂下，胸口衣襟未合，露出一片莹白如玉的肌肤，更衬得那绿宝石幽碧深邃，极其奢美夺目，连带她的脸色都生动了几分。
　　自丹朱与小师叔相识起，便未见她将这坠子摘下来过。起先猜想是不是仙君送的，可小师叔否认了，对其来历绝口不提。这坠子她也从没在外人面前露出来过，还叮嘱过丹朱不可与他人提起，让丹朱很是好奇。
　　叶云徊掩好衣襟，将那绿宝石坠子盖了起来，方道：“你怎么又问，说了不告诉你，便是不告诉你。”
　　丹朱不甘心道：“小气，问一下都不行？这么漂亮的坠子，小师叔却把它遮起来，除了你自己谁也看不见。”
　　叶云徊道：“我自己看就够了。好了，别乱打听了，我们该去上课了！”
　　梳洗完毕，叶云徊草草用了几口早饭，便赶去上课。出门之时正碰到二师兄温平岚，在门外那棵尚未变红的枫树下长身玉立，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温平岚出身汉州锦官城，母亲是汉州大司马刘羽的胞妹，父亲温瑞洲则掌管着汉州闻名天下的巨商家族，整个华夏大陆能与他的财富相抗衡的，唯有唐州韦观流和宋州关宗庚。拥有这样的出身本已是上天的眷顾，遑论温平岚还有着过人的容貌，温润如玉的气度，在江湖上美名远扬，更是昆仑派上下无数女弟子花痴的对象。
　　踏入修仙一途于温平岚算是机缘巧合，他年幼时曾遇到一位高人，称赞他体质难得，竟有仙根，因此被父母送到昆仑派修行。或许果真天赋异禀，他年纪轻轻便已有很高的修为，尤其练得一身高明的御剑术。每当他回山之时御剑乘风而来，望仙殿前的练武广场上都会聚集大量门徒，不管其他教习怎么招呼也不听，只顾痴痴地仰着头，目不转睛地看他如一只白鹤从天而降，优雅地落在广场上。他偶尔兼任剑阁御剑课的教习，一到他开堂授课之时，门中弟子都抢着报名，几乎是打破了头，为了去上他的课跟主管教习拉关系送礼的大有人在，在门中一干出众男修士里，他的人气指数从来都排第一。无论他走到哪里，都会牵引无数目光。问题在于，若只是些女弟子喜欢他也就罢了，居然还有很多男的！好些男弟子都把温平岚当作自己的目标，未来想成为像他那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