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青花》唐沉双

4、老玉亦可雕

　　我看着小安子，眼泪缓缓流下，“小安子，我想回宫去了。”
　　小安子看着我，赶紧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和鼻涕，“主子没事儿，要是有谁敢欺负您，小安子第一个与他过不去。”

　　回到了词园，我与小安子两两坐在了屋子里。进屋来伺候我洗漱的张妈妈看见我两眼红肿，不由得惊得打翻了手里的铜盆。
　　“公……公主…您…”她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我赶紧擦了擦眼泪，“张妈妈，我没事儿。”
　　张妈妈似乎想走，但是我叫住了她，“张妈妈，你能告诉我，我究竟是什么做错了吗？”
　　张妈妈看上去十分为难，踌躇着不敢开口，连头都不敢抬。
　　“为什么整个玄家人都看我不顺，就因为我是公主吗？”
　　张妈妈赶紧摇了摇头，“不、不是，公主你别多想就是了……”
　　“我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吗？”
　　“不不不……”张妈妈赶紧跪了下去，“公主您别问了，您做得很好，您做得很好……”
　　我叹了一口气，擦着脸上泪水。
　　“我生下来便没有了母亲，宫中连个知心说话的人都没有，人们都说我身份尊贵，可哪知道我在宫里过得是什么日子，打雷也只有抱着小安子，父皇也很少来看我。一成年，就着急把我嫁出去，我至少以为……至少以为会过得好点……”
　　“可是…驸马就如此不带见我……”
　　“婆婆看我的眼神也不对……”
　　“就连玉儿…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她也……”
　　我一时难过，竟然一下子哭的抽过气去。

　　而竹院这边，此时也好不到哪里去。
　　“你又怎么说公主了，惹得公主生这样大的气！”玄年明生气地敲着玄玉的头，“若是你心疾发了，那可怎么得了？”
　　“二嫂子……”玄玉哭着扑进了小月儿的怀里，“二嫂，二嫂……我实在是怕得紧……”
　　“好了好了，玉儿没事了，玉儿不要哭了，”小月儿叹了一口气，“日后，你尽量离那公主远点吧，我看那公主也不是什么难说话的人。”
　　“这公主太过分了！”玄年明一声怒喝，楠木椅子顿时拍烂了半边。玄玉几次张了张嘴想把事情说个明白，可就是没有勇气。
　　“我们玄家怎么这样命苦啊……”玄夫人擦着眼泪，一脸愁容的看着玄玉。
　　“相公，你别气了，”小月儿拍了拍玄年明的背，“我都能理解，我都理解，你就不要去找公主的麻烦了……”
　　“我真是愧对于你……”玄年明紧紧搂住小月儿，“当初一生一世一双人，如今却再也不能兑现了…”
　　“好了相公，你不是现在已经独宠我了嘛，好了啊……”
　　众人正说着，张妈妈突然从门外跑了进来，“不好了不好了，公主…公主她晕倒了…她…”
　　“莫不是装来做样子吧？刚才我看她骂人骂得那么起劲哪！”玄年明一听到公主，就没什么好心情。
　　“玉儿的事也没完，她怎么又病到了？她是真嫌不够乱啊！”玄夫人气急败坏的看着张妈妈，“莫不是胡搅蛮缠装的吧？”
　　张妈妈看着这一屋子的人的态度，她突然间同情起了这个公主。
　　“回太太，是真的，我可不敢说谎啊！那公主哭得两眼都肿了，一下子抽不上气来，就晕过去了。那小安子急得叫太医去了！”
　　“进宫？”玄青顿时一抖，“莫非皇上知道了？这可得了！这要是怪罪下来……”
　　“也只能怪这公主气量太小，肚不容人了！”玄年明气得站起身来，“我倒要去看看她唱得什么戏！”

　　往日安静的词园此刻正是热闹非凡。太医郎中挤了一屋子，就连玉儿也来瞧热闹。
　　“公主……公主，你此刻好些了罢？”刘太医小心的诊着脉，我微微睁开了眼睛。
　　我立刻把手抽回来，赶紧坐起身子，“我好多了，你出去吧。”
　　刘太医一愣，为难的看着我，“公主……”
　　“说没事就没事了，你出去吧。”此刻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心里竟然异常明白了。
　　“父皇知道么？”
　　“还没……”刘太医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的表情，“驸马说…这等小事，不必打扰皇上。”
　　怕降罪么？
　　我冷笑一声，站起身来，走住屋子去，登时就把屋子里的人吓了一大跳。
　　“公主……公主您怎么下床来了……”玄青吓得脸色都变了，赶紧吆喝着丫鬟们扶我上床。
　　我摆了摆手，“不必了，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该不该上床躺着，由我自己说了算。”
　　玄青脸色一白。
　　“我这词园没什么好瞧的，你们都散了吧！”我坐了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幻想得再美好的未来，甚至比不得宫中的日子，如果还用当初的心情去面对的话，我未免就太幼稚了一点。
　　小安子赶紧上前，“主子，您没什么大碍么？”
　　“非要有了大碍才聚这么齐全……”我笑着用茶盖拨了拨茶叶，“这点儿我倒是受用了。”
　　玄年明听了这话可站不住了，他腾地站了起来，看着我，“公主这是说的什么话？”
　　我对这个男人的希望，顷刻间在我的哭声中崩溃了。我依托一生的人，就是这么个样子，远远没有让我感受到夫妻的情谊，什么垂钓之趣，什么孩子……孩子，连圆房都没圆哪里来的孩子？我放下一个公主的身态去问他，我希望自己能像一个平常女儿家一样让他们没有压力，可换来的却是他的敌意，冰冷，与排斥，甚至连一个解释都不屑于给我……
　　我还能在他身上得到什么呢？
　　“驸马快回去吧，这词园没有我的传唤，驸马是不能擅自进来的。”
　　玄年明的脸色立刻变得比哭还难看。
　　众人还是愣在原地没动。小安子立刻得意道：
　　“耳朵都聋了吗？公主让你们退下没听见吗？”
　　玄年明这才不甘心的与众人一道跪拜下去，退出了院子。

　　玄青留下了几个老妈子来照顾我的，我也没有反对，而现在这几个老妈子就抖着在一旁跪着，一句话都不敢说。
　　“你们都起来吧！”我叹了一口气，见那几个老妈子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
　　“各位妈妈年纪大了，身体不甚太好，这些宫中的药材，你们就分了吧！”我将带来的所有药材都分给了这几位老妈子。那几位老妈子自然是不敢接的。
　　“我无甚大病，这些药材不用也要扔了的，不如给你们。你们若再要推辞，我可就要怪罪下来了。”我故意唬着脸，那几位老妈子才收下来。
　　接下来，我就要做些我爱做的事儿了。
　　弹琴论经，准备吃食，垂钓之乐……竟然玄年明他不陪我，就让这几个老妈子来凑凑数吧。
　　清早起来，我就赶紧将我最拿手的什锦大全粥煮好，等着那老妈子起来，就谴了小安子，强迫那几位老妈子来吃。
　　“刘妈妈，你尝尝，你觉得味道如何？”我试探性的问着刘妈妈，刘妈妈则一脸紧张的看着我，如临大敌。
　　“老身不知何味。”
　　算了，下一个。不知道问了多少个，都是不知道味道的。都是怕我，才尝不出味道来。看到最后一个老妈子，我心也懒了，就随意问道：
　　“杨妈妈，你所这味道如何？”
　　那杨妈妈微一思索，“回公主，这粥里有海虾之鲜，紫菜之味，更有皮蛋葱花之味，老身以为厉害得很，好吃得很啊！”
　　“真的吗？”我简直太高兴了，第一次做了那么久，居然就有人全都尝出来了。其他老妈子不是很相信，又都努力的再次舀了一碗粥尝着。
　　“啊，果然……这白白嫩嫩的就是虾啊……”
　　“这皮蛋和粥一块儿，真的是好美味……”
　　“公主真是厉害……”
　　这些老妈子终于有些不太怕我了，一个个都大着胆子说我的粥好吃。几日来阴郁的心情终于一扫而光，原来这玄家人里，还是有人能与我说得上话的。
　　算了，就把这些老妈子当做公公婆婆一样侍奉吧。

　　吃完饭，又强拉着几位老妈子在院子里做诗。她们大多都没读过书，因此一个个都局促不安，显得颇不自在。
　　“好了好了，我先来，我第一个！”我指着那颗外脖子树道，“南极老仙翁，青丝万条松。虽在院中落，曲项向天忠。”
　　“就是这样，你们随意指着一件事物，随意做什么诗都可以。”
　　几位老妈子都不敢来，还是只有杨妈妈自告奋勇要当第一个。
　　“公主，要是…要是老身做得不好，公主可不要怪罪！”
　　“怎么会呢，就是做着玩而已，有赏没罚的！”
　　杨妈妈踌躇了半天，这才红脸的指着院子里叫轰轰的母鸡，鳖出了一句“母鸡老婶婶……”然后鳖了半天，却是一句话都鳖不出来了。
　　“那罢，刘妈妈接下一句吧……”
　　刘妈妈使劲拽着衣角，“花衣穿在身。”
　　小安子扑哧一下笑了出来，我也强烈忍住心中的笑意。
　　严妈妈又很不确定的接了一句，“一天一个蛋……”
　　小安子立刻惊呼，“哟，这母鸡可奇了，一天一个蛋，够得咱们所有人吃了！”
　　刘妈妈笑得前伏后仰，严妈妈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从来不愁饭！”朱妈妈完整的接完了，立刻惊喜地看着我，“哎呀公主，我居然会做诗了，会做诗，我没想到我居然也做得出来！”
　　“这诗也可有意思，和我平常见的都不一样，有趣得紧呢！”我误着嘴笑，一想到那个一天一个蛋，顿时蹲在地上去笑，笑得我都快直不起腰来了。
　　众人笑了过后，几为老妈子对我的态度明显要好了很多，不再是害怕，虽然仍然小心翼翼，但是从心底来的恐惧已经没有了。
　　这不就是么，我又不是什么洪水怪物，活该这玄家人不识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