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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我很丑?”安存萦沉默半天。
      “挺丑的。”成初挣扎着站起来,膝盖一阵刺痛。“你把我腿给打断了?”
      “摔下去的时候撞到台阶了,”他掺着成初的胳膊,“坐下来吧。”
      “人都到哪里去了?”她环顾一周,只有太阳还是直直照射地下,地板晒得在反光,白花花一片,她觉得有点紧张,除了他们俩,一个人都没有。
      “看到什么东西了?”他没头没脑的问。
      “呃,袁泠。”
      安存萦的表情突然变得有种古怪的放松。成初开始担心安存萦也一转头就消失了。
      “还有呢?”
      “为什么没有人在这里?”
      “你还看到什么?”
      成初皱眉,安存萦还是和她对视。
      “……第一次见面,我写定契,他在那里说话……你不是安存萦,你是谁?”
      他笑了半天,还是不回答她。
      “我……”她一句话没说完,对视的人直接发力把她肩膀往后一推,仓促之间她挥舞了一下手,余光看见他本来想拉住,又意识到自己的目的收回手。
      她倒下去,果然背上磕到了台阶。

      成初一个翻身跳起来,旁边冯琅正在够着脖子看她,两个又撞了一遍。
      “成使您脑袋铁打的,果真季除不骗我,”冯琅不识好歹的感慨,摸着自己的下巴,“我感觉将近脱臼了。”
      “我脑袋够疼的!”
      旁边围了一小圈有事没事的人,安存萦蹲下来占据了大部分位置,其他的就只能站着,和冯琅一种姿势看。成初很难 堪。“看个什么?!我做事的时候勤快多了!”
      她跳起来把每个来不及走的挨个踹了一脚,安存萦在旁边背着手看她踹,脸上表情冷冷漠漠,内心已经开始怨天怨地了。
      成初把所有人都赶去做事,直到人来人往很自觉的给她退出一条很宽的道。她和安存萦就是两个无人的大圆圈的中心。安存萦放下手走过去,成初有点出神的呆在那里。
      “……你说鬼进不来对吧?”
      他知道成初要问什么了,“准确一点说,他不能对你造成身体层面的伤害,就是,不能给你来一刀。”
      “但是他可以类似托个梦,对吧?”
      “……你意识和身体很不契合。”
      “我又回复到那个状态?”
      他点点头。
      “不是很惊讶的话,程禾还说了什么?”
      “他说你疯疯癫癫。”
      “老东西。”
      成初等了半天。“没有了?”
      安存萦点点头。“没啦。”
      “我的青酥呢怎么不在我手上。”她在原地转来转去。
      “你倒地上的时候,冯琅给你眼疾手快的接住了,”他从院子中心的石桌上拿起袋子,递给她,“我跟他们说你身体现在很不好,太虚弱了。也的确是。不过跳起来踹人的时候一点都看不出来。”
      “我衣服上有灰吗?”她扭过去给安存萦看。
      “没,倒下去的时候我给你接住了,真沉,手都有点疼,”他顺势甩甩胳膊,“明明这么矮。”
      “信官真是手脚麻利,你接着我,冯琅接袋子,说是个官,干活的命。”她很不客气的语气。
      “你倒下去的时候还挺僵硬,跟毒发一样整个人直接磕到我胳膊上了。”他声音有点颤抖。
      “我……”她眉头一皱,“我才不跟你吵。我要去桂荫,那个谁,是在那里吧。”
      “哦,前几天说要去的,”他挠挠头,“林措礼的确是在。我已经安排好了,明天早上去,可以?”
      “嗯,”她往外走,“你没事了?”
      “没啦。”
      的确是……没有灵魂的人。
      他回头看看院子里零零散散的信官,各个都是装出来很帅气的面无表情。当然是因为有成初这个难得一见的女孩子,就算再怎么样,也是个女孩。他快步追上成初。
      “还去吃?”
      “不然呢?”成初不回头的把手伸直到脑袋上面挥舞,露出手臂,“这一天怎么熬。”
      “我……”他转念一想,“刚刚,看到什么东西了?”
      成初动作停下,手重新收进袖子,极为庄重的装束,她回过头深深的看他一眼,杀机毕露,然后不由自主的微笑起来,整个人气质变了。“你说什么?”
      “……刚刚看到什么了?”他感到莫名其妙,开始警惕。
      “袁泠。”
      安存萦更加警惕,成初反而放松了,重新变得嘻嘻哈哈,回过去继续往前走,衣角扬起来。
      “他干嘛?”安存萦追上来。
      “不干嘛,”成初无所谓的回答,“我就是看见他怎么了。你知道的还挺多,程禾还跟你说什么,我也不太想知道。”
      “呃,他也没跟我说什么。”
      成初给他比了个鬼脸,趁他发愣的时候一脚踹过去,给他躲到旁边了。她往前跑拐个弯。安存萦赶上去,连成初人影都看不见,直接消失了。
      “……不是吧……都多老一人了,还玩这种把戏。”

      一刻钟之后他在门口等到成初慢悠悠的走出来,看到他也很若无其事。她头发有点乱,袖子被再次挽上去,整个跟穿着这身衣服下地干活之后一样形容糟糕。
      “你跑哪里去了。”
      她露出迷惑的微笑。
      “我记得你不认路的习惯好了很多。”
      成初这么笑很好看,恰当的甜腻腻,不惹厌烦,也不显得做作。当年多少其他人都是败在这种笑底下。安存萦记得她对着镜子练了好久,刚开始是种惨不忍睹的僵硬,现在已经收放自如了。从他记得往后的事情开始,她从来不笑,后来倒是常常对人笑。
      “我才不告诉你。”
      她仰头斜睨一眼,不屑的表情。
      “我觉得里面一群人也不敢对你动手动脚。”
      “我威慑力这么大么。”
      “另一拨人觉得我两个关系,呃,暧昧。算了,你不说的话,我就当你到池塘边上去摔了一跤。”
      “我才不要被看作跟你什么奇怪关系,”她警惕的把安存萦上下扫视,“变态。”
      “……谁更变态你心里没点数吗。”
      马车在侯着了,他边说话边挑帘让成初上去,自己坐在外面。她少见的一言不发直接钻进去,坐得端端正正的等他。
      太入戏了,他想,都忘记是什么样了吧。他也忘了,总是笑的话,就会让每个人态度变得不一样很多。何况一个有点疯又很冷静的人,装扮起来还不是相同的快乐。
      安存萦重新回忆第一次见面的场景。程禾帮他把门打开,告诉他其实是成初一个人非要把他扛回来,劝说到威胁都不听,结果把血搞得到处都是。程禾说话的时候有些若有所思,看他的眼神很奇怪,像在打量他什么。
      但三天之后成初才风尘仆仆的赶回宅邸,后来他问起来,她很抱怨的说是因为受罚要去处理一下烂摊子。晚上灯火通明,却把安存萦房间锁起来,派何旧溯去守好。他听到何旧溯因为临时拉过来,还在不停打哈欠的声音,问她干什么了。
      “因为你啦,”她睡眼惺忪的说,“幸亏现在状态还不好。真是个厉害角色,要不然我也不会被拉过来守着。”
      “呃?”
      “让我这样看守人真不多见。我知道你肯定不会跑的。程大人也不会训多久,马上就可以走了。”
      但是到了天亮何旧溯才离开。成初不耐烦的过来看他一次就走了,脸色非常阴郁。
      往后一段时间,她脸都白得吓人,面无表情。安存萦后来知道她这其实是正常表情,而且对所有人都如此的时候,成初已经听了程禾的劝说开始练习笑。较大的原因还是在这之前,有鬼把她骗到休杞去差点杀掉。从那之后,她开始学习不动声色的讨别人喜欢,即使面对的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物。这种办法加上她古怪的个性和时时刻刻揣度他人的心思,有种反差的可爱。她要的就是这种结果。

      成初大喊大叫让他停车,她要下去吃吃喝喝了。安存萦把自己的牌子递给她:“有些不入流的人骚扰你,就把牌子亮出去。我求求你别打人给我惹事了。”
      “那我说什么?‘我叫安存萦,你们别继续这种行为了’?”
      “管你说什么。”
      她心不在焉的点点头,把装了青酥的空袋子递给他,自己拍拍他肩膀,混入人群里。
      人群里的确有目光,她把藏在袖子里的短刀拿出来。安存萦已经走远了,她暗自猜测,程禾又嘱咐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大概是提到袁泠这个人。她感觉背后有人看着她突然笑出声,可能是看到短刀和她气质一点都不符合。
      “我一下就看到你了。”袁泠越过人群走到她身边。
      想什么来什么……?
      她想是不是现在该亮牌子了。
      “诶那不是你的。”袁泠在人堆里略大声的说,唯恐她听不到。
      “呃,不是我的。”她拿出安存萦的牌子。
      “我一直不在桓城的,”袁泠没心没肺的笑,“好不容易回来就碰到你了,真的巧。成使?”
      “的确蛮巧,可是我不是说过,我真的不认识……呃,大概是,不记得你。”
      “我记得就好了。”
      安存萦语气微妙说的感情纠葛和杀母之仇突然在她脑袋里回荡,这态度也不像深仇大恨,那就是……感情纠葛?
      她看袁泠的眼神逐渐开始变态。
      袁泠还是继续说话:“啊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你到底叫周渌质还是叫成初?”
      她脑子一片空白。刚见面就问这么重量级的问题,还一脸理所当然。成初心沉下去,把短刀藏进袖子里。
      “我记得你喜欢吃徐记。”他又说起另一个话题,好像忘记问了什么。
      “我已经吃过了,刚刚吃的。”
      “那还有其他的啊,你休一次假不是吃一遍吗,”他比比手势,“我们一起,我想和你,叙叙旧?”
      “您这话说的。”
      “我也想吃一下啊。”他边眨眼边笑。
      “呃,我只是,你不麻烦吗。”
      “不麻烦不麻烦。”
      “那就呃,,走吧?”她犹犹豫豫的说,脸上已经不知道用哪个表情了。
      “那家丸子店还在吗?”
      “大概在。”
      “我刚从那边过来,等的人倒是蛮多。”
      那还问。
      成初把头发拢起来,用发带扎好。袁泠突然想起来一样说:“发带也不一样诶。”
      “……换个东西有什么,这么多年总不可能一直用一件吧。”
      “我听你说牌子和发带都很重要。只是以前很重要吗。”
      她紧接着问:“我说什么很重要?”
      她又觉得太刻意了,像是很想知道,搞得特别别扭,再收回话也不可能。她皱起眉头。袁泠依然笑着,只是看她冷漠的脸,并不说话。
      他一点笑的感觉都没有,成初都有点不敢看他,那种直视别人的亮亮的眼神,本身不算柔和的五官更显得凌厉,刺一样的不舒服。
      “走吧,”她说,“挡在路上也不是很好。”
      “都挡这么久了。”
      她简直体会到安存萦面对她时的心理感受,想干什么却碍于礼节没办法动手。
      “我要吃豆饼。”她说。
      “那我们去吧。”袁泠笑了半天。成初现在发现了两个人的共同之处,有时候笑起来的确是很欠。
      她就慢慢悠悠走路,光很好,有时候让她觉得有点困惑。时间都走得很快,她差不多忘记那些面孔了。人这么多,大概是什么时候她见过这么多人,她记忆里的能留下脸的人很少,好像从小开始她就不喜欢人多。
      不过她根本就不记得小时候了,好像成初这个人掐头去尾了一下只留青年的时期,反正信官肯定不会老死,最后结局都是被敌对或同伴杀掉。程禾都不知道活多久了。她要是个真的青年,那程禾更是老得半只脚入土,唢呐都准备好了。
      买豆饼的人也多,她两手缩在袖子里,袖口对起来,靠在墙上看店家,袁泠背着手不知道想什么,脸上已经没有笑容了,就显得阴沉沉。
      她也不知道要聊什么,只是尴尬的无语。两个人距离又不远不近,不知道的人大概不会觉得这一伙儿的。成初百无聊赖,开始歪头看袁泠。他的有点浅色的瞳孔,在阳光下有种透彻的清明,单看眼睛倒是很出乎意料的温柔,不符合他的气质。
      袁泠神态自若的转过头和她对视,成初并没有被发现的尴尬,面带礼貌的微笑。
      “怎么了呢?”他开口问,“蛮熟悉的?”
      “你长得好看,”她转正头,笑容很幼稚,带着一股孩子气,“现在这么多礼崩乐坏的大家族,你有点像那种破落的清高门第的少爷。”
      “真抬举我,怎么如今描绘词这么多。”
      “寡言少语的时间过去了,”她一边笑一边眯起眼,观察袁泠的表情,“我总不可能不变。”
      袁泠后面有人看着她。
      隔得远远的,目光萧条。她感觉就是有仇,恨不得马上冲过来给她一刀剁掉脑袋。成初只是站在原地,其实她也不知道要干什么。
      她一向不会应付和处理别人对她的情绪。大概是不那么小的时候,表哥故意从后面把她肩膀拍拍吓了她一跳。此后再有聚会两家大人就不让两个人碰面了,因为她不仅把处于后无防备状态下的表哥过肩摔摔到湖里去,还一见面就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正常。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她感觉脑袋有点不舒服。记不住的时候反倒什么都好,一想起来就这么痛苦。
      后来好像还和这位表哥订过亲,表哥倒是和善机敏又震惊……大人们之间看法真不一样。
      反正都死了。亲都没成就都逃命去了,几家的小辈在一起慌慌张张的哪有时间去谈情说爱。
      不关她的事情。
      现在想杀她的人多了去了,安存萦每次见面开始情绪稳定,后来就逐渐变得暴躁,跟想剁她没有很大区别。她外出接单的时候见到许许多多的人,一个没搞干净就有残余势力来追杀她。开始毛毛躁躁留了很多边角,现如今这么熟练怎么还会有状况。她想了半天。等一只短箭飞过来。
      正对着左眼。避开之后还把她耳朵刮了,一愣神的时间她看到袁泠冷笑一下,气势到很足,不知道是干什么。她感觉耳朵的血滴到了脖子上,温热的液体边滑下去边慢慢变冷,想象中的画面惊悚又透露着一股隐隐约约的兴奋。她一直觉得让自己不好过蛮开心。
      “这就是我的命吧。”周渌质说。
      她不可控制的后仰,背靠的墙消失了。“什么?”
      周渌质在她眼前看着她,视线又像穿过她落到后面。成初微微漂浮在空中,一抬手看到手掌已经变得半透明了。
      她费劲的遏制住困倦,回头张望,看到熊熊大火燃烧起。一直烧到今天还没有停下。
      周渌质的内心弥漫起绝望,略微的茫然。她终于明白,烧掉的并不是一座房子,空中纷飞的是仍旧在燃烧的故事碎屑,还有房子里奄奄一息的过去,她唯一剩下的亲爱的哥哥,她的永远被埋葬掉的灵魂。都烧掉了。
      ……这些东西最容易燃烧吧?是不是烧掉了就没有了?没有了没有了。哎呀算了吧,算了吧,我还没死就可以啦,哥哥的牺牲不就是为了保全我的生命吗……那我的生命就真的比他珍贵?……
      一只箭飞过来,划伤了她的脖子,满川惊恐之后镇定的把她拉走。周渌质魂不守舍,但是很认真的骑马继续南下,空白又持续惊恐的认真,和满川一起。只剩下满川依然在跟着她。
      “很没有意义,是不是?”程禾眼神带着审视。
      阳光从树叶之间落下来,地上斑驳的光斑,成初还没有适应场景的改变,回头,看到周渌质靠在树干上坐下,头很费劲的低下去,束着的发带是正红色。她一眼看过去就知道,周渌质已经死了很久,表情恐怖一点的话,脸大概都不能看了。
      “……很久不见,”她听见袁泠的声音,疲倦之后不知道是什么感情,“不跑这么久就好了,我们,我,一直追的话……唉,我们这种人,不应该有一个死在这里。”
      不过嘛,毕竟还是死了。好歹这么久也有个结果回去交差。成初回头看了看袁泠。
      “周……唉。”他还是没有喊出来。
      程禾在旁边一幅不关己的姿态。“我其实也不是特别喜欢他。”和她一样是种半透明的形式。
      “很没有意义,”他凝视袁泠,袁泠毫无察觉,程禾说话他并不能听见,“你觉得呢?”程禾转头看她。
      周渌质没有感情的看他,“我需要有什么意义,老师?”
      “不,我也不明白呢……往后你死了,不对,你早死了,”他笑了一阵之后停下来,“我要派点任务,橘子。诶你知道我干嘛叫你橘子吗?”
      “……因为我是‘枳’?”她露出茫然。
      “你快要忘记了。”程禾着观察她的眼神,“新都在北方,我们会去那里的。也不会真的变成枳咯。会有一个新名字。”
      她安安静静的跟在程禾后面,一直往外面走。走出树林中间的那片空地,阳光就很少了。
      她死的位置选得到挺好,像祭台的一个小圆框。阳光洒下来像是水一样澄澈,毛毛躁躁的温和的熟悉感觉,混合起来也有作为墓地的肃穆吧?永远会到达的生命尽头,好像一起老师教过这个东西,是什么呢,她很疲惫的放弃回忆。
      走了不多时她回头看,袁泠站着不动,注视着树下的人,身影萧条之外还有种意气风发。袁家的人,还有这么一个功劳,作为铺垫倒也很好,袁泠会有圆满的人生,那些一起学习的人中唯一一个拥有圆满人生的人。她向前拐几个弯,再回头,已经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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