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平安》海棠花辰

9、八

　　邱萤的剑风如织，密密地扎起凌利的白网，霄宿用白色的大氅裹住平安，指尖暴长出尖削的指甲，晶莹透明，却如匕首般锋锐，挥出的风刀割断剑网，露出的缝隙虽只一瞬，却够得两人化作一道白芒而去。待剑网重聚，两人却已在网外，如风般蹿出十几丈远了。

　　邱萤收了剑，唇旁泛起淡淡的笑，阴冷得仿如深谷之雾。

　　￣￣￣￣￣￣￣￣￣￣￣￣￣￣￣￣￣￣￣￣￣￣￣￣￣￣￣￣￣￣￣￣￣￣￣￣￣￣￣￣￣￣

　　平安被夹在霄宿怀中，看不见外面的情形，只听到自他胸膛里传出的心跳声，一下一下，真切有力，却是跳得越来越快。不知跑了多久，才感到那步子渐渐地缓了下来，忽然呼吸一畅，眼前便跟着亮了起来。

　　霄宿停下步子敞开大氅，冲着她咧嘴一笑。

　　这张每日都要梦上几回的笑脸，如此真切地站在她眼前，倒教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了。霄宿伸出手来在她额上轻轻一弹，笑道：“怎么傻啦？难道是闷坏了？”随后扶着她的双肩用力地摇了摇，大叫道，“醒一醒！醒一醒！喂~~~~~~”

　　平安缓过劲来，“哇”地一声大哭起来，紧紧搂住他的脖子不肯松手。霄宿被吓了一跳，不敢再开玩笑了，抱着她紧张地问：“怎么啦？真的是气闷了吗？没事啦，对不住啊！现在好些了没？平安……别哭啦，平安？”

　　平安哭了一阵，又“噗”地一下笑了起来，把头埋在他的肩窝里，“嘿嘿”地抖个不停。霄宿摇了摇头，扶起她的身子，伸出手在她的脸上擦了擦，笑道：“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真难看！”顿了顿，又温柔地补充道，“不过，再丑也是我的小平安，我就喜欢你丑丑的样子，好笑极了。”

　　“霄宿，你……”愣了一会儿，她说道，“你回来啦？”

　　“嗯，我们走吧。”

　　从他的口中听到“我们”二字，平安只感到一阵心安，伸小手塞进他的大手中，高高兴兴地站了起来。

　　霄宿正要跨步，却忽又停了下来，蹲下身来扳着平安的肩头，认真地望着她的双眼，问：“平安，你是喜欢我的，不会骗我的，是不是？”

　　“嗯！”她微笑着点头，脸上没有一丝的迟疑。

　　霄宿似是释然了，灿烂地一笑，牵起了她的手：“嗯，我也喜欢你！我的平安，不会骗我的!”

　　“霄宿，我们到哪里去？”

　　他低下头来冲她一笑：“回家去！”

　　￣￣￣￣￣￣￣￣￣￣￣￣￣￣￣￣￣￣￣￣￣￣￣￣￣￣￣￣￣￣￣￣￣￣￣￣￣￣￣￣￣￣

　　不知名的树织成了密密的网，乍看过去，教人寸步难行。霄宿却似个王者，缓步走来，每一根枝条都自觉地侧向一旁，为他开路。平安惊奇地瞪着双眼，露出即兴奋又惊愕的表情。

　　密林深处忽然开阔，辟出一大片平地，以光滑的白石筑出十多幢结实的房屋，每幢房子的门上都嵌着一块蓝色的冰晶。十多幢房屋呈圆形排列，围绕着正中的那一幢最大的屋子。

　　霄宿来到后，四周忽然幻化出一些和他一样身着白衫的男女，每一个人的身上都有一股华贵的气质。他们都望着霄宿，怔怔地站在原地，没有一个人开口。

　　霄宿牵着平安，在人群中站定，目光静静地从他们每一张脸上流过，立刻便有些人泪眼晶莹了起来。人群中走出一个白衣男子，双眸湛蓝，长发如雪，一张脸冷冰冰的，却带着不可一世的帝王之风。

　　霄宿望着男子微微一笑，道：“云厉，我回来了。”

　　白衣男子忽然单腿一曲，跪了下来，呼喝道：“恭迎皇子殿下！”

　　他身后的白衣男女们如梦初醒，一齐跪了下来。

　　平安惊讶地望着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忽然感到握着她的那只手骤然抽紧。

　　被唤作“云厉”的白衣男子将二人引向正中的那间白屋，门前早有人候着，为他们打开了门。平安看到那人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自己，便冲他一笑，哪知他却如吓到了一般紧忙收敛了表情。

　　屋中的装饰简单，却铺着一张极大的白熊皮，霄宿一见了，便大声叫了起来：“呀！我的小白熊，可想死你了！”说着一下便扑倒在熊皮上，来回翻滚着，“还是你最软，最暖和了！”忽然想起了什么，一下跳了起来，冲着平安招手，“平安，快来！试试我的小白熊，保管你躺下了便再不想起来了！”

　　忽然就听一旁的云厉淡淡地说道：“殿下玩够了，总算肯回来了。属下还以为再也等不到那天了呢。”

　　“瞧你说的。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哪这么容易就死了呢？”

　　云厉瞥了一眼有些局促的平安，面无表情地说道：“玩也玩够了，闹也闹好了，殿下这次回来是打算用心修炼了吗？”

　　霄宿的脸色蓦地凝重了起来，一改往日的嘻皮笑脸，正色道：“嗯！厉厉啊，我这回出去，遇到了好些厉害的人物。我想过了，是要好好修炼了，不然谁都保护不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冲着平安笑了笑。

　　平安听不太懂他们在说什么，见到霄宿在笑，便也冲着他笑了。

　　云厉看着二人，忽然说道：“殿下能这样想，真是我族之幸，属下这便为殿下去安排修炼的事。这个人类的小丫头，便用来做第一个助你修炼之人吧。”说着，向平安一指。

　　霄宿刹住了口，瞪大了眼睛望着云厉，仿佛在看一个怪物：“厉厉，你疯了吧？说什么傻话呢！她是小平安噢，我最喜欢的小平安！她要是死了，我还学法术做什么？”

　　云厉气得脸色一白，道：“你学法术，是为夺回昆仑，为我族人报仇！”

　　“呀，你说话这样大声做什么？我耳朵又没坏。”

　　“殿下！”云厉紧紧地盯着霄宿，忽然双腿一曲，跪了下来。

　　霄宿似乎也被他吓了一跳，“哎哟”一声惊叫着，抱着平安往后退了两步：“厉厉，你发烧了？喏，熊皮借你睡，要好好休息噢……”

　　“殿下，云厉真的怀疑，您是否还记得自己的身份！”云厉低垂着头，一字一句地说道，“您是白狼王耀黎唯一的子嗣，是咱们最后的希望！云厉自小跟随耀黎王，在他身旁长大，见证了白狼族在王的带领下日渐兴盛，又在一夕之间毁于一旦。您的命，是王和王后以及全族一百七十三人拼死换来的，云厉若非受王重托，亦不会苟活至今日。一百年前，您任性出走，云厉不怪您，仍然竭尽全力为您守好这最后一方净土。如今您突然回来，云厉还以为殿下已经长大了……”

　　“真的长大了！我已经答应过你会好好修炼了嘛。可是，我不想用那个法子修炼……为什么非要吸那些小孩的精魄不可呢？他们哇哇大哭的样子很可怕啊，吓得我晚上做梦都是这些声音。”

　　“这是最快的捷径！殿下，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总有一日，昆仑会知道白狼一族尚在人间，到时便会携众而来，我们若不尽早准备，便只有重现当日的灭族惨事！昆仑如今的道法已是何种境界，殿下不是已经亲眼见过了吗？”

　　想起邱萤，霄宿忽然沉默了。

　　云厉见状跟着说道：“何况，殿下要成大事，需摒情弃爱，与人类的牵扯太深，终会害到自己。因此拿这孩子开刀是最合适不过的。”

　　“不行！”霄宿忽然喝道，把平安吓了一跳，抬起头来，只见他涨红了脸，眉头紧拧，怒目圆睁。

　　在她的记忆中，还不曾见过如此盛怒的霄宿，不由得伸出手去在他眉间轻轻一按。

　　霄宿挡下她的手，仍旧瞪着云厉，全身都戒备了起来：“你总说人类是天下万恶之源，不可与他们有所牵扯，可我们自己呢？为了修炼，便可轻易杀戮，而心丝毫不为所动，难道这便是善吗？你瞧瞧这个人……”说着双手夹住平安向前一递，“到底是她比较恶，还是我们比较恶？”

　　云厉脸色平静，淡淡说道：“她吃过肉吗？为了果腹而杀动物便不算杀戮，为了修炼而杀人，便算杀戮了？你说，到底是她为生存，杀掉了动物多，还是我们为修炼杀掉的人多？到底，是谁比较恶？”

　　“她吃的那些鸡鸭是我杀的。”

　　“那你修炼所要用的幼童，我也可以帮你杀！”云厉说完，五指猛张，向平安疾探而来。

　　霄宿吓了一跳，急忙缩手，将平安紧紧搂住，大声喝道：“云厉，你是想逼我再次出走吗？”

　　云厉果然一怔，虚张着五指不再攻下，怒道：“你这样，要如何带领白狼一族重回昆仑？”

　　霄宿道：“你这么厉害，你来当王吧。我的志向不过是随心而活，什么氏族使命都太重太累了，我背不动。何况……”

　　“何况什么？”

　　“何况你总说什么灭族惨事，当日我还在妈妈肚子里，又不曾亲见，说什么复仇……对我来说，实在是没什么仇恨的感觉……”

　　话未说完，只听“啪”地一声脆响，云厉狠狠地一记耳光拍下，霄宿的脸顿时便肿起了半边。

　　平安惊愕地望着云厉，霄宿却脸色平静：“打过了，应该消气了吗？你瞧，连你打我，我都没脾气，又怎么会对那么久远的事有感觉呢？”

　　“我再给你一天的时间考虑。明天，纵使你仍然下不了决心，我亦不会让这小鬼活命！”云厉气极，摔袖而去。

　　霄宿望着他离去，却大大地松了口气，摸着肿起了脸颊道：“下手好重噢，头都差点让他打下来。”

　　平安望着霄宿的脸，又急又无措，轻声问：“很痛吗？”

　　“痛啊！痛得快要死掉啦！”

　　“那……我……”

　　霄宿望着她，狡黠地一笑，道：“你又信了？哈哈……真是笨蛋平安呦！”轻轻地摸着她的头发，喃喃着，“可是，到了这里就不用怕了。咱们回家了……平安、平安，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哎，要是早知道那个昆仑的人是这样的，我当日就直接带你走了。不过幸好我放心不下，一直悄悄地跟着……”

　　“其实，萤不是坏人。”平安忽然说道，却感到环着自己的那双手猛地一僵，“霄宿，萤他……”

　　“平安！”霄宿猛地打断她的话，声音也不由得绷紧了起来，“他说的不是真的，对不对？你不会害我的，是不是？”

　　平安愣了愣，没弄懂他问的是什么，他却不耐烦了，摇了摇她催道：“你快说呀！”

　　不容她再想，只好捡自己明白的事回答：“嗯，我不会害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