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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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内是一片黑暗，低头不知是踩在什么上面，脚下虽然踩得实，眼看上去却是一片的虚无。
在这什么都没有的地方，白恕大人呆了七十年，骄呆了两百年。茔儿光是站着，看着那四周不知绵延到何处的“无边无际”，就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她的呼吸急促了起来，用几近嘶吼的声音叫道：“骄！！你在哪里？我是茔儿，我来接你啦！！”
她吼叫了好久，声音都破了，嗓子都快要流血了，可虚无依旧是虚无，仿佛这个世界里，活着的只有她一个人。
无边的恐惧从心底蔓延开来，骄把内丹送给了白恕，他的功力和记忆每天都如漏水的木桶一般止不住地往外泄露。这些年来，她花尽心思，耍尽手段，光明的、龌龊的，她统统不管，紧赶慢赶，就是生怕自己来得迟了。两百年的筹谋等待，她不敢想象若是当自己终于找到他时，看到的却是一具苍老干枯的尸体，如当年的矶砚一样，她该要如何自处……
积压了两百年的情绪在这没有边际的死寂之中几近崩溃，茔儿再也忍受不住，身子蜷成一团放声大哭起来。多少年了，她不曾这样声嘶力竭地哭喊，为了得偿所愿，她努力让自己活得像个“大人”，深沉内敛、机关算尽，可真正的茔儿始终活在妖精谷的那片竹林里，住在有白恕大人、老树精还有蝴蝶翩的木屋子里，没有长大过。
忽然间头顶传来一个轻轻的声音：“你干嘛哭啊？”
茔儿一惊，哭声顿止，怔怔地抬起头来，脸上的泪痕交错，双眼红肿，很是可笑，她却半点也顾不上。
身前站着一个男子，削瘦得不成样子，一头漆黑的长发垂到地上，流海遮住了脸面，只在缝隙之后隐约露出一双精亮的眸子。
“骄……”这声音自茔儿的口中小心地滚出，带着干枯的嗓音。
黑发男子似乎是有些茫然，然后迟钝地抬起左手看了一眼，有些犹豫地笑了：“应该就是我吧。”
茔儿腾地一下跳了起来，一把就抢过了他的左手，只见左手掌中的伤痕凸起，歪歪斜斜的正是一个“骄”字。她心头狂跳，踮起脚尖突然凑上前去，一把掀开他的流海，那张风华绝代的脸上现出惊愕的神情，时光仿佛就倒转回了两百年前，二人在昆仑初见的情形。
再见故人，茔儿百感交集，一把紧紧地将他抱住，哭道：“谢谢你……谢谢你……对不起……对不起……”
她说得颠三倒四，骄听得一头雾水，可那怀中分明是熟悉的温软，又让他沉静多年的心莫名地跳动了起来。他抬起手来，轻轻地搭到她的背上，一下一下地拍着，想要安慰些什么，话未出口，鼻子却突然一酸，险险地就要流下泪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欢喜又悲伤，这强烈又复杂的情绪，自他有记忆以来，便不曾有过，却又是为何会似曾相识？
“我们认识，是不是？”他问。
“是的，我欠你一样东西，今天是来还给你的。”
“什么东西？”
“自由。”
茔儿说着，伸手施展定身诀，骄竟然瞬间中招，毫无反抗之力。茔儿不禁心中伤怀，两百年，到底还是把他消磨成了这样。
她站到他的身后，轻轻对他说：“不要怕，不要回头看。”说着，双手抵住了他的后心。
近三百年积攒的功力源源不断的输送入骄的体内，骄只觉得自己的头脑越来越清明，从前混沌成一片的脑海，顿如风散阴霾，一扫泥垢，有些片段模模糊糊的，有个声音轻轻的在脑海中盘旋着：“好好活着，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
最后，心口正中那一直空虚的所在也被慢慢填满，茔儿将自己炼化的内丹也一道送进了骄的体内。
骄本是真龙，唯缺一颗内丹罢了，若是有了内丹，一身真龙之气若要恢复便是指日可待。
那内丹一入体内，果然区区定身术便再也束不住他，他轻轻一挣，竟使出强横之力，顿时将茔儿弹了出去。骄一惊，足下略点，便已掠到她身后，伸手将她接了下来，只觉得她身子异常的绵软无力，再低头一看，不禁大吃一惊。
风华正茂的少女不知何时，已然变作一个白发苍苍面容枯槁的老妇。
心中一阵惊痛，虽不明为何，骄的手脚竟是快过头脑，伸手扣住脉门，就想要为她渡修为。
茔儿摇头，唇角含笑道：“不要，没用啦……天下哪有返老还童的事？”
骄全身皆颤，问道：“你……你为什么……”
“我欠你的，自然要还给你啦。”她嫣然一笑，虽然是皱纹满布的脸，笑容却直如孩童般灿烂，仿佛终是卸下了所有的负担，不必再有担心的事，“你我两清，自从往后，天高海阔，任君翱翔，再没有可以阻挡你的东西啦……”
骄听着她的话，心中却没有半点向往，过了半晌，哑口问道：“那……那你怎么办？”
“我就留在这里呀。”她忽然又笑了，“当年你带出的，不过是白恕大人的躯壳，他的记忆一直就留在这塔里。如今外面的那个，不是我的白恕大人，我的大人在这里，茔儿也要在这里……陪着他。”顿了顿，忽然手背上有湿润的东西滴落下来，她抬头看了看，柔声道，“你怎么哭啦？自由自在不好吗？若是觉得对不住我，便帮我做一件事吧……帮我传句话给外面的那个白恕大人，告诉他，茔儿走啦，余下的日子，请让他按自己的想法去活吧。”
见骄还是泪流不止，她吃力地伸出手去为他拭泪：“别哭啦，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呀？我一点儿也不可怜，现在的我可是这两百年来最快乐的时候呢……你也该走啦，过往的回忆若记不起来，就不要去记了，往后的日子才更重要呢……你瞧……”她伸出手，指着那裂开的缝隙里透出的明亮，“是光呢……那里有个大天地，有好多好多有趣的人和事，快去吧……”
骄在她的不住催促下，只得慢慢地将她放下，茔儿一直笑着，不停地挥手示意他快走。骄没有见过那么幸福满足的笑容，仿佛自己离开得越快，她越开心似的。最后一次回头，她已然成为视线中的一个小黑点，但依稀还能分辨出她脸上灿烂的笑容，骄深吸了一口气，身形一掠，如黑色的闪电一般，投入那无比的光明之中。
当一切都归为沉寂，茔儿静静地躲在地上，身心是无比的轻松。忽然感觉手上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她愣了一下，垂头望去，竟见一只白色的小貂，轻轻地拱着她的手指。
眼泪再次流了下来，她将小貂捧入怀中紧紧地抱着，低声喃喃：“白恕大人，茔儿回来啦……”
小貂安安静静地趴在她的怀中，轻轻地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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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外一片狼籍，阵法凌厉，杀伐喧天，血气四溢。却忽听一声巨响，龙呤声遍彻九霄，一时间，万籁俱静，所有的人都停下手来，望着那天地间的剧变。一道黑雷自塔中飞掠而出，带着雷霆万钧之势，一瞬间划过天际。所到之处，狂风骤起，雾开云散。
正值此际，雷亦宇忽然唤剑起身，紧紧追赶而去。
骄腾云向前，忽听身后遥遥有人在唤：“还请停一停！”
骄觉得那声音有些耳熟，忽然便止住了步子。他化作龙身时，身长如绵延山川，变为人形，却只是一个消瘦的男子。
雷亦宇上前，久久地望着他，目光中带着他难以理解的复杂情绪。
“你是……”
雷亦宇笑了一笑，道：“两百年了，你自然不会再记得我……说起来，当年若非我将你擒回昆仑，后面那些事也不会再发生了。”说着，他不禁上前了一步。
骄如今已然是真龙之体，何为再惧一个区区凡人，当下凝立不动，脸上的神色却已不再好看。
只听雷亦宇道：“她将内丹给你了，是不是？”
骄一怔，心头顿时一沉，闷闷地点了点头。
“那她……”顿了顿，雷亦宇忽然释然一笑，“我又何必再去在乎这些……”
骄已然不耐，不知为何，他对这个陌生人素来便毫无好感，当下道：“你叫住我，还有什么事？”
“我是来求你一件事。”
骄傲然道：“我又为何一定要答应你？”
“因为我会将我一身修为都送给你。”
“噢？虽然不怎么稀罕，但能让你痛失一身修为，倒也不算是件坏事。说来听听吧？”
雷亦宇听了他的讥讽，倒也不以为意，微微笑道：“刑妖塔处正在启动两个大阵，若是二阵同时开启，便是毁天灭地的惨剧。”
“那又与我何干？”
“二阵一启，刑妖塔自是荡然无存，茔儿尚在塔内……”
话未说完，骄已然眉头一拧，打断道：“你要我做什么？”
“我要你去毁了那两个阵。”
“哼，弹指之间的事。”话音未落，黑衣男子已然如风般掠去。
遥看山崖另一边，只见如玉般莹洁的巨龙骤然现身，龙呤震天之际，龙身如云般婉转腾挪，龙尾扫过，那已然结起了朱红法阵便如瓷器摔落地上一般片片碎裂，狼群那以远古凶兽为媒所结的恶阵，也终因少了平安的那半块混沌之目而有所残缺，在龙息吞吐之间，撑不到片刻便消殆不见。真龙之躯是天地抵柱的威严，无论凡人之阵，还是邪魔之阵，在他面前都是不堪一击。
见识到真龙的无尚严威之后，雷亦宇不禁感慨，当年他们的掌门怎会妄想吞并真龙的内丹？那又岂是丹人能够承受之物？
待骄将二阵搅得天翻地覆后回到峰顶时，雷亦宇已然不见，只留下一个装着昆仑掌门内丹的瓷瓶，安安静静地立在石块之上。
骄将瓷瓶藏入怀中，静默片刻后，再次化风而去。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