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平安》海棠花辰

52、三

　　洞外，天空被纯白挤满，那道袍这样的洁净、整齐，白得恍了眼睛。霄宿抱着平安站在洞口，望着方也镜冰冷的目光，身体中的血液忽然就沸腾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族人，他们个个都表情平静，只是瞳眸似能滴出血来。这一战，他们等了太久，每一个人都日夜期待着有朝一日，自己爪子能撕破他们的胸膛，染上滚烫鲜血。而当这一刻真正到来的时候，他们却反而平静了。

　　他们在天地间对峙着，空间中搅动着肃杀，每一张脸却都平静冰冷。

　　方也镜望了一眼霄宿怀中的平安，淡淡说道：“放下我昆仑门人。”

　　霄宿冷冷一笑，似是连回答都已懒得去做。

　　方也镜身旁的一名弟子伸手怒喝：“大胆妖孽！”他话音刚落，头顶忽然便落下了一道闪电。这闪电如此之快，当众人听到那震天巨响的时候，那名弟子的头颅已被劈开，自云端坠了下去。
　　血染白袍，破碎得甚是狼狈。

　　群狼俱在冷笑，那站在云端绵延成片的白色天空，一齐震动了起来。

　　方也镜道：“妖孽难驯，众弟子听令，此行诣在铲除狼妖，护卫此地安宁，不必顾忌其他。”言下之意，便是要舍弃已为人质的平安。

　　众人答应，那一声“是”，答应得如此齐整，便似没有一人迟疑。

　　霄宿搂着平安的手微微一紧，冷冷笑道：“你听，他们答应得这么快……这么快！”

　　便在一瞬间，好像整个天空都塌了下来。

　　亦是在同一时间，地上飞蹿起几道蓝光，带着尖锐的锋芒，直射入那绵延的白色之中。然后，天空不再纯白，天上下起了血雨。

　　昆仑建成以来，经历过无数战役，有胜的，亦有败的，只是没有一次，是这样的惨烈。

　　白狼们几乎不用什么道法，他们化身为真正的野兽，用爪子和牙齿，不顾一切地啃咬着白袍的修真者们。他们不依循任何的斗法规则，如嗜血的恶魔一般，遵循着本能将敌人的身体撕碎。
　　这将那些自幼习法，依道而循的修真者们吓坏了，有几个甚至吓破了胆子，望着那些瞳眸猩红的怪物向自己扑来，惊骇得动弹不得。

　　西山一役，成了昆仑史上最痛最恐怖的一条伤疤，无数的弟子死于白狼的爪下，几乎没有一个保得了全尸。幸存的人们回到昆仑，日夜为梦魇所困，最终发疯发狂的不计其数。许多许多年后，有弟子回忆起那日的情景，仍然会双目发直，全身颤抖：“我们就看到他们过来，然后手和脚就飞到了天上，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红色，空气里全是血的味道，浓得让人想吐……”

　　看着那天空中的战场变为炼狱，听着满耳凄厉的惨叫，霄宿却是这画面中唯一的静止。他抬着望着天空中交织的蓝色血芒，如磐石一般一动不动。

　　天空中七彩斑斓，世间几乎所有的颜色都混到了一起又互不相容，极美的颜色，却带着无情的杀意，创世以来的伟大道法都汇集于此，布成密密的杀网。

　　人和妖都是织网者，但同时他们又都在网中。

　　这是怎样一副奇瑰又冰冷的画面，怎样伟大的造物之神才能绘出的景象。

　　霄宿静静地看着，冰蓝的双眸中映出的却是一张温暖的笑脸。

　　“我最喜欢霄宿了……”那张可爱的脸甜甜地笑着说。

　　他垂下头，望见的却是另一张了无生息的脸，破碎苍白的让他已经不知“痛”为何物。心脏麻木地跳动着，随手挡去从天劈来的长剑，双眼却仍旧没有离开怀中的那张脸。

　　有血缠绵地划过手指，自爪尖滴落下来，他甚至不知是谁的血。面前的气息一紧，飞剑如织，狠狠地向自己射来。

　　千万不能让这些剑伤了她，他眉头一皱，侧身避开。凌厉的剑气擦身划过，割断了她的几根头发。

　　霄宿蓦地怒了。蓝眸染红，左手小心地抱着她，身子飞射而起，右爪成钩，自放剑的那名弟子面前掠过，一把拧下了他的脑袋。

　　他凌于半空，回过头来，右手握着那颗尚自新鲜的头颅，表情冰冷绝决，望着足下怔然的昆仑弟子，忽然狠绝地一笑。

　　那一瞬间，所有人都相信自己看到了只在书中出现过，千万年前创世之神，引得众仙现身合力才得封印住的那个恶鬼王。

　　“集天下之恶意于一身，领万般鬼厉之气，闻者悚然，见者胆裂，乃世间极恶之态。”

　　只听一声怒喝：“妖孽！”随即四面八方俱有剑影而来，剑势之盛，剑气之强，与之前的弟子不可同日而语。

　　霄宿举掌尖啸，气流如箭，冲破耳膜，几名弟子受不了，直直地坠落了下去。剑影破碎，他才看清施术之人。白袍纤尘未染，脸色虽沉，但依旧端稳，正是方也镜。

　　霄宿冷笑一声，露出了左右尖牙。

　　两条影子缠斗在一起，每一次碰撞都用足了力气，震得天地同颤。

　　霄宿这些年来，用混沌之目、□□夺魄之法，使得自己功力大增。但这些终究不是正法。多年来的积蓄，对他的身子和精神都有极大的损害，若非他血统高贵，只怕早已走火入魔。如今他法力全开，施尽术法与方也镜相斗，时间一久，他意是越斗越狠。

　　一股疯狂的意志逐渐占领着他的思绪，忘却了一切的理智，他的眼睛如今只余下了杀戮。

　　只是再狂再野，左手却始终紧紧地搂着那个瘦弱不堪的身子，若是有凶险袭来，便不顾一切地用自己的身体去挡。他浑身上下伤痕累累，口齿之间鲜血长流，正是方也镜看出了这一点破绽，利用平安屡屡出击得手，引他就范。

　　霄宿气喘吁吁，却不欲停手。看出了他似强弩之末，方也镜倒是愈发地气定神闲，他精准地躲避着霄宿疯狂的攻击，看准每一次时机出手反击。他射出的剑芒并不对准霄宿，却是招招都瞄准他怀中的平安。

　　只听有人骂道：“卑鄙！”尔后一条紫色的影子向着方也镜直射而来，与他缠斗在一起，正是萱儿。

　　方也镜冷笑一声：“区区草妖，也来送死！”言罢，射出银丝铁网兜头向她罩去。

　　萱儿一惊，施法放出阵阵草箭，却被铁网根根割裂。那网线锋利之极，若是碰到，血肉之躯也定如草芥一般碎成片片。眼见避无可避，萱儿闭目待死。

　　片刻间只觉身前一暗，尔后是一片清悦的叮当之声，她睁开眼来，看到一个蓝衣男子背对着自己，正挥剑将那铁网斩断。这个背影明明从未见过，不知为何，却让她觉得熟悉得想哭。

　　霄宿望着那蓝衣男子也是蓦地一怔，开口道：“你没死？”

　　蓝衣男子回过头来，只见他的脸上布满了浅浅的爪痕，望着霄宿狠狠说道：“弑师之仇，择日再报！”说完，挺剑对着方也镜直刺过去。

　　方也镜似是有些惊讶，却并不见惊慌之色，缓缓举起剑来，右手捏了个剑诀。

　　忽听一个女子喝道：“梓轩，退下！”尔后，一个青影急掠过来，挡下了方也镜那雷霆万均的一剑。

　　她急退了三步才止住身子，扬起头，轻屑地望着他。

　　方也镜冷笑了一下，说道：“茔儿，多年不见。这些年来，你定是没有专心修法。”

　　茔儿淡淡地撇了撇嘴角，只听一旁的江梓轩说道：“你走开！师父的仇由我亲自来报。”

　　茔儿挑眉答道：“也好。镜真人，您是长辈，我们这些后辈若要以多欺少，您应该不会在意吧？”

　　方也镜的唇角扬起一抹浅笑，一如他们初见时的那样平静温和，波澜不惊：“你和这小子，再加白狼，即便算上那草妖，也不过是以四对一。”

　　只听又有一个声音说道：“不，是以五对一。”放眼望去，正是花景初坐了莲座而来。

　　他望着方也镜清冷地一笑，说道：“花神山两百七十二条人命，今日杀你一次，你还欠我两百七十一条！”

　　望着方也镜微微发紧的脸，茔儿悠悠说道：“镜真人，机关算尽，报应虽会迟来，但终究还是会来。”

　　方也镜的眼睛从他们的脸上一个个划过，然后仰天大笑了起来：“好好好，我学法至今还没有如此痛快过……你们今儿个一起上来便是，让我也尝尝‘大开杀戒’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