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平安》海棠花辰

35、九

　　唇齿间的疼楚清晰，平安望着邱萤离去，却不等他走远便追了上去。

　　“萤!”

　　邱萤加快步子，头也不回，后背却绷得紧紧的。

　　“我也不喜欢……”他走得太快，平安一边追赶，一边大声喊着，“她叫我妙灵，我也不喜欢!我是平安，不是妙灵!”

　　话音未落，只见邱萤的身影已化作一道疾风极快地划破灰雾，消失了。

　　平安却兀自叫着：“我是平安，从小到大，就一直是平安。在黑森林里遇见你的是平安，缠着你不放的是平安，跟着你捉妖，和你回昆仑的都是平安。我不认识妙灵，不知道她长什么样，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我喜欢你，是因为你是萤，你带我离开黑森林，一路上照顾我，给我送吃的，把我带去师父那里……我最喜欢的师父那里!萤，我认识的是你，不是森然大人，我喜欢你，不是森然大人，萤!”

　　她不知道邱萤在哪里，也不知道他是否听见，四周都是深灰色的雾，越来越浓，渐渐地有些呛人，她分不清东南西北，只是一个劲地向前跑着，心口突突直跳，不知在害怕着什么。

　　混沌中，忽然有人拉起了她的手，带着她坚定地向着一个方向走去。那手的温度微凉，却是紧紧地握着她。

　　走出深谷，平安看到了邱萤的脸，没有笑，却很认真。

　　“平安，霄宿有很多的朋友，他现在并不孤单。”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带着恳求，从邱萤的嘴里平静地说出来，有种奇怪的味道，“所以，你能留在我身边吗？”

　　平安久久地望着他，慢慢绽出轻浅的笑来，轻轻地点了点头：“好。”

　　邱萤冲她微微一笑，淡淡地，没有兴味，没有轻屑，却很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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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安睡着了，脸色平静如常，让邱萤不禁暗暗地松了口气。以她对霄宿的执着，邱萤原本并不指望她会答应陪在他身边，凭着一股冲动说出来，本想着只要她面露半点难色，他就转身走人的，哪知她却答应了，应得那样理所当然，倒让他的心乱了。

　　吹熄了烛火，蹑手蹑脚地退出屋子，下楼来到院子。孤零零的桃树下，茔儿一袭青衣，淡雅如风。

　　邱萤冷冷一笑，走了出去，茔儿望着他，先开口说道：“我不管你是谁，我只知道，你喜欢她，对不对？”

　　邱萤望着她，脸上挂着嘲弄的冷笑，默然不语。

　　茔儿似是早已习惯，丝毫不以为意，咧嘴一笑，说道：“有多喜欢？有没有打算放下一切，与她一道远走高飞？”

　　邱萤冷笑出声，冰冷的笑声中带着一丝凶狠，举起拇指顶着自己的心口说道：“‘远走高飞’？你忘记自己缠在我心口的浸心锁了么？时限一百年，救不出蛟，我就得死!‘喜欢’？我可不想拿自己的命来‘喜欢’!”

　　茔儿微微一怔，望着他竟说不出话来。

　　邱萤嘴角含笑，微微颤动的身子渐渐平静了下来，脸上的表情冷到极点：“你大可放心，蛟我一定会救，为了我自己!”说完，用力地推开木门而去。

　　茔儿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惋惜地摇了摇头：“可惜啊……本来想，你若是承认了，我便放你离去的。”

　　白恕清冷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为何一定要逼他？”

　　茔儿叹了口气，说道：“若不逼他，骄又要怎么办？”

　　“过去对你来说真就如此重要么？”

　　茔儿回过头来望着白恕，一字一句地说道：“大人，没有了‘过去’的茔儿，便不是茔儿了。”

　　白恕淡淡地反问：“那没有白恕记忆的白恕，还是不是白恕呢？”

　　茔儿一怔，答不上来。只听白恕继续问道：“龙失了内元，在刑妖塔中逐渐失去记忆，说不定等他们将他放出时，他早已忘记了以前的一切。没有了以前的记忆，他还是不是你要救的那条龙呢？”

　　茔儿目光一定，说道：“不管骄还记不记得从前，我欠他的，我一定要还!”

　　“他当年是为了救我而被关入塔内，欠，也该是我欠。”

　　“不，是我欠。”茔儿定定地望着白恕，“我也欠你!”

　　白恕移开目光，脸上的表情平静如水：“你没欠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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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一早平安醒来，就见邱萤背对着自己站在窗前，望着窗外那死寂的一片，不知在想些什么。平安叫了他两声，他才回过神来，脸上已挂起如常的笑容。

　　“回去了。”他这样对她说。

　　平安这才想起昨晚的约定。是啊，她答应了他要陪在他身边的。心中涌起淡淡的惆怅，却竭力地扬起了一脸笑容。

　　出谷的时候，平安想向茔儿道谢，却见整幢小木屋静悄悄空荡荡的，所有人都不知去了哪里。邱萤在门外催促，她犹疑了一下，还是跟着走了。

　　好久不曾看到湛蓝的天空，呼吸到清新的空气，平安深深地吸了口气。邱萤踏着剑驶在身前，却没有似以前那般刻意隔了很远，而是时不时地回过头来看她一眼。平安坐在一朵巨大的芙蓉花中，伸手拂过云丝，目光却追着邱萤的背影。两人有时相视一笑，笑容都淡淡的，没有过多的欢悦，心中都是一片宁静。

　　快到昆仑的时候，远远地飞来一抹洁白的身影，邱萤足下长剑一顿，脸色微微僵持后，便绽出灿烂地笑来，平安望着他的表情，觉得连身边的空气都跟着一道冷了下来。

　　花景初站在一朵莲花上，淡紫色的花瓣晶莹剔透，仿若琉璃。

　　他淡淡地笑着，唤道：“小灿。”

　　一听到这个名字，平安的身子不由得一沉，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重重地压了下来。

　　花景初看了一眼邱萤，对他说道：“送到这儿就成了。”

　　邱萤望了平安一眼，身子却没动。

　　只听花景初继续说道：“别忘了，你是借着除妖的名目下山的，我才是借着寻弟的名目出来的。看你两手空空的，只怕是把除妖的事忘记得干干净净了吧？难道你想就这样带着灿儿回去，告诉镜真人，你其实是去妖谷除妖，正好偶遇了么？”他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加了一句，“别忘了，你还想活呢!”

　　邱萤脸色微微一沉，笑容却始终未变，一言不发地驾剑调头，如箭般向着另一边疾射出去，不过一瞬，便不见了身影，只留下他飞驶过后，被拉扯成丝的云。

　　平安惊讶地望着花景初：“景初哥哥也知道妖谷？”

　　花景初淡淡一笑，道：“毕竟也算是同门过。”

　　平安惊得差点从芙蓉花上跌下去：“你……你也和萤一样，被茔儿大人救过？”

　　花景初眉头微蹙，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快的事，抿了抿唇，道：“不提这些了。怎样，这回下山似是遇到了不少有趣的事，说给景初哥哥听听吧。”

　　平安想起这一路的际遇，只感觉一阵头痛，心中乱成一团，不知该从哪里说起，千言万语都只化作了一句：“没什么。”

　　“没什么”，敷衍的三个字和平安脸上疲惫的神情，让花景初不禁想起记忆深处的另一个人，两人的影子重叠，让他脸上的微笑渐渐冰冷起来。

　　“你还……真是‘灿儿’。”

　　平安一愕，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抬起头，却只看见花景初挺得笔直的背影，耳旁传来他有些冷漠的声音：“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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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昆仑的居所，花景末已候在门口外。他冷冷地望着花景初，目光甚是凌厉。花景初却只作不见，回头对平安说道：“灿儿，来。”

　　平安点了点头，快步跟上。再见花景末让她心情甚好，笑着叫道：“末儿!”

　　花景末望了她一眼，眼神中混沌地裹着些复杂的情绪，淡淡地“嗯”了一声，简单地应道：“回来了。镜真人来了。”后半句却是对花景初说的，声音顿时冷了下来，像是换了一个人。

　　“知道了。”花景初淡淡道，“灿儿，来。”

　　“噢。”平安说着就要跟上，却忽然被花景末紧紧拉住，“末儿？”

　　花景末拽着她的袖子，眼睛却死死地瞪着花景初：“你为何通知他来？”

　　“他是昆仑的大真人，这儿是昆仑!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别忘了，我们如今是寄人篱下!”重重地丢下这一句后，花景初用力地拖过平安，向院内走里。

　　花景末不由得松了手，望着二人离去，表情却是越绷越紧。

　　客堂内，盆景海棠开得正盛，方也镜一脸平和地观赏着堂内的盆景，唇边笑意轻浅。见了二人进来，微微一笑，道：“景初去得快，回得也快。是不是早已知道灿儿的去处？”

　　花景初冷冷一“哼”，道：“花家的事，劝真人还是莫要插手的好!”

　　方也镜笑笑道：“景初适才在院外与末儿说的一席话，也镜听来甚感欣慰。花神一脉有难，昆仑出手相救乃是理所应当之事，‘寄人篱下’四个字未免太重。只是这里毕竟是昆仑，自有一家的法规，若有人意欲图谋不规伤及昆仑，在下作为昆仑的门徒自当竭力阻止。”

　　“镜真人说得什么，景初听不懂!镜真人若觉得花家的人留在此地于昆仑有碍，大可禀明你们雷掌门，将我们逐出即可。难道花神子嗣，还会在乎区区昆仑么？”

　　“逐出？景初多想了。在下从前就未想过要将花家逐出，到了如今，则更不敢让花家的人离开在下的眼界半步了。”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眼神静静地飘向平安，不似他们初见时的亲和，竟有一股骇人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