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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心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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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初冬,上景楼门前几颗白梅早已努出了星星梅苞。
这几日早上愈发地冷了,叶还君却起得愈发地早,倒不是如何勤勉,而是浑身隐痛让他无法入睡。
叶还君这几日常常想起十年前他与徐寿的一段对话:
“有些万像决的事我要告诉你。你还记得你八岁那年,你母亲用鞭子打了你一个晚上的事?你可知道她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吗?”
“因为我偷背了万象决,还背着她偷练……。”
“你知道你母亲为何不肯让你练万象决?它是一门害人害已的功夫。你公公苏万洲当年就是因为练了它才称霸了江湖,可后来怎样呢,才三十三岁,就死了。”
“那我母亲还练?”
“你母亲只练到了第四层而已。”
叶还君苦笑,他已练到第七层,但却不知道他最终能练到第几层,他的身体似乎难以承受,但就此放弃却是绝无可能,他把这么多年的时间都押在万象决上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哪里有退路?
叶还君皱着眉,浑浑噩噩从睡意中睁开眼来,不知何时周身已附了一层冷汗,那丝丝地疼痛又如期而至,一分紧似一分。叶还君微虚着眼,他的卧室极大,却不喜在屋里留人,这般醒来只有一室空洞黑暗,屋里两个暖炉烘得一屋余温袅袅,却烘不走他一身冰凉。他绻起身子紧闭着眼,只等这疼痛过去可以再睡一会儿,他已多日不曾好好睡过一觉了。这般撑了一个多时辰,疼痛未减多少,睡意却早已磨尽了。他如往常般干脆起了身,随意披了件袍缎坐在案桌前看起书来。
秋横波清早来侍候他更衣,轻推了门却见叶还君正支手睡在里侧的书桌上,晨辉通过窗纸铺了满身光晕,他却无知无觉。秋横波对身后几个端水执巾的人摆了摆手,只道:“候着吧。”她轻退出去时瞧了一眼叶还君,见他面色苍白如纸,与前几日比起来更差了几分,心中不禁担忧。
秋横波自十岁时被叶还君捡回来至今已是六年光景,这个女子话不多,却是难得的体贴,心思比一般女儿家细上几倍不止,她在叶还君身边这许多年,一直都知道他的公子活得很累,即便他锦衣玉食,即便他温润如玉,浅笑如风。
远处大院门一开一合,走进一个人来,是上风楼的江玉儿,她手里端着一青花瓷碗,慢慢朝这边过来。那身影一入眼,秋横波的美目便不自觉泛出冷恶之意来。她快步迎上前去,双手一伸道:“给我吧。”
那江玉儿腰肢一闪,笑道:“秋姐姐,不用客气。玉儿自己给公子送去便是了。”
秋横波哂笑一声:“又是些清热平火生津的补药,都入冬了,实不宜再喝这些个了,公子喝什么,要什么,是我们上景楼奴婢的事,怎的要劳费玉儿姑娘?”
“这汤汁早换了,都是些人参桂枝通草之类,最合适这时节了。”江玉儿嗤笑一声道:“都劳费这么多年了秋姐姐还说什么客气话,再说了这哪是我要送这些个东西,还不是我家二堡主的意思。叶公子身体不好,二堡主哈吩咐了要让他时时进补,我们怎敢怠慢了去?”
江玉儿边说边往楼里走,秋横波拦道:“给我吧给我吧,公子今天还未起呢!”
“那我等着便是了。二堡主吩咐了要亲眼看公子喝下的……”
她话音刚落下,那轻合的楼门吱呀一声开了,叶还君松松穿了一个月白的缎袍,长发披散伏肩确是还未漱洗,他两手一推,大门一敞,似是很享受扑面而来的晨光,他这般仰头闭眼静默了几下,睁眼后落在江玉儿脸上的眼光还带着几许笑意,他走上前去端起碗仰头将那药汁喝了精光,完事将碗轻扔回端盘,那青瓷空碗在端盘中间滴溜溜地在旋滚了几圈,又落定,只听得叶还君笑道:“代我谢谢二堡主。”说完转身回屋了。
“现在你可以回去了吧?”秋横波看着江玉儿,眼神冰冷。
江玉儿转过脸来,一脸无辜娇柔:“秋姐姐的火气真大,啧啧,没得都要从眼里喷出来了,怎对得起公子为你取的”横波“之名?”她见横波蹙着眉一脸正经,嘻嘻一笑,终于转身离去了。
秋横波白了一眼转身进楼,却听叶还君道:“水留下,你们先下去罢。”几个侍婢退下,秋横波习惯利索地拿过白巾等在楼外,她见叶还君径自端了水往里间走,左脚进门,右脚一勾,那雕花木门应声合上,秋横波靠在门柩上,隐约听得里面一阵轻呕,不多时门便开了,叶还君出来,脸上沾了水,眼睛还通着粉红色,他面无表情拿过秋横秋的白巾轻抹了一下脸,道:“把水倒了。”说完转身回到书桌前,开始看书。
这种吐药的事叶还君干了三四年,动作熟稔到如同起床穿衣般游刃有余理所当然。
秋横波做完事习惯地立侍于叶还君旁边,看他一身宽衣广袖做在案桌前,长发散垂着却也没有要更衣束发的意思。外头阳光温暖如海潮,透过大窗罩着叶还君,那支头的手,黑色的发柔柔地镀着一层透明的光晕。他犹如一尊雕像执书静默了多时,就在横波以为他是否又睡了的时候,叶还君突然开口问:“今日是初几了?”
“初九了。”秋横波轻声应到。
他伸手翻了一页书,又问:“大堡主那边最近有什么事么?”
横波眨了眨眼睛,她有些不明白叶还君的意思,便道:“没有什么事,一如往常。”她想了想,又道,“只听说大堡主最近几天要去南山寺会友拜香。”
叶还君轻嗯一声,指尖翻过一页,便再无话。
如此这般又过了几日。
这一日,叶还君黄昏时分去到了陆云千的上风楼,出来时夜已近半了。赵龄跟在叶还君的身后慢慢往上景楼走,月光清瘦,皎皎剔透,映得叶还君的身影越发无争单薄,清傲从容。
前方突然站出一个人来,逆光而立,迎风而定,脚下白色裙裾翻飞间映出几朵桃花影,腰间七彩板带相束,时隐时现一把长剑的轮廓,身后的几缕马尾长发扶着风,散着毛茸茸金黄温暖的辉晕。
叶还君慢悠悠走上前去站在她身侧,笑道:“方座使今天亲自巡夜吗?”
方小寂转过脸来,半张脸映在月光里,她轻仰着头看着叶还君,面上有做出来的怒意。
“你又去了二堡主那里。”她说。
“怎么,二堡主的楼里有恶狼猛虎,去不得?我隔三差五过去问候一次又是怎么不对了么?”
“问候?问候到半夜?大堡主这几日病又重了,却是半月也不见你有去问候过一次。”
叶还君瞧着方小寂静默了半分,那一脸质问的神情简直要让他忍俊不禁:“方小寂你真是有趣。”他甩袖转身,边走边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想知道什么就直问,莫明其妙跑来兴师问罪还要拐得七弯八道。”
“好啊,那我便明说!“方小寂突得拉住叶还君的衣袖,吸口气问道,“堡内两势相争,你倒底是帮小姐大堡主,还是帮着二堡主?”
叶还君心中一愣,这般直白的话她竟也说得出来,这话要是传到陆云千的耳朵里,一个挑唆离间,拉帮结派的罪名便可将她冶了。
“啊……”叶还君抚了抚额头,似有些头昏,“你方才问得什么说得什么我一句也未听清。”抬头拍了拍她的肩道:“更深露重,快些回去歇着才是正事。”说完转身便走。
“你!”方小寂一口闷气上来,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她这般豁出去了要与他说明摊牌,他却逃避装傻不肯接招。她突然觉得委屈,觉得不快。她站在原地看着叶还君走,觉得自己的问题很是可笑。陆云千要杀叶还君,那是他小时候的事了。他好了疤,忘了疼,失了忆,现在要与陆云千为伍了。堡中两势相均时他两不相帮,是他明哲保身,现下陆云千势长他择一势相依,也是他审时度势,懂得见风使舵。他这般聪明哪里不好,大堡主不让他习武,如今说白了就是一介书生,若九华堡当真到了风雨飘摇的时刻,学会顺水行舟比什么都好。
方小寂长长呼了一口气,夜风冰凉,都看得到白气,她转过头喊:“叶还君!”
叶还君停下脚步,语气平淡:“什么?”
“我喜欢你。”
叶还君静了静,道:“我知道。”
“那你喜欢我吗?”
“这个你不知道吗?”
方小寂愣了几愣,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去了。
她边走边想,想起小姐十八岁时候的那场祝宴,江湖大小帮派三十六座,满座衣冠少年翩翩公子,为博陆芷清一笑,亦为助兴,一时间挥墨送诗成百。叶还君站于阶台评诗,手执宣纸,看完一张扔一张,雪白纸片洋洋洒洒如冬日鹅毛般飘落,片刻便排出了一二三等,叫人心服口服。众人相赞,一表人才,才气过人,气宇不凡。她倚在门边,百无聊赖,看他浅笑如风,与众人寒暄做礼,他突然把头转过来,双眼往人群中扫了一扫,那时她突然想:你找我吗?她想到此不禁低头自笑,可一抬头,他的笑眼穿过人群正停在自己身上,那时真是莫明其妙,就因为人影重重里一双笑眼真正动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