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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长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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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小寂在梦中醒过来,看到叶还君站在床前。烛光昏暗,映在叶还君的眼里点点生光。你的眼睛怎么好了呢?方小寂问他,叶还君戴着风帽袍衣齐整,俯下身来,笑着“嘘”了一声,说我带你走。
方小寂觉得自己神思恍惚,一时不知说什么。叶还君拿过一旁的厚披给他穿上,手中展开一张地图指给她看,说了一些温柔轻轻的话,问她好不好。方小寂什么也没听见,叶还君站起来拉住她衣袖,带她出了门。
门外月光明亮,朦胧地照着地上的积雪。她被叶还君拉着走了很久,抬头的时候看见天边日出,遥远透红着,片刻将四方照得又暖又亮。叶还君走在一段蜿蜒的山道上,一直向上,风越来越大,两旁树枝上的积雪簌簌落下来,有些飘进了她的眼里。叶还君回头看她,将披风解下给她系上,替她笼好了风帽,牵着她往前小跑。
山上漫着林雾,不知身在何处,磕磕碰碰地,时不时地踢到地下的小石头。叶还君回头笑她,衣袖摆动,在雪风中轻轻地响。
林雾散开,视野渐渐变得开阔。辰光空气晃晃馨香,八方皑皑,一大片风信子开了花,从身边铺漫到天边,从积雪中探出紫色花串来,风一吹,无数花瓣浮雪而动,打着旋飞到很远的地方。
真漂亮啊,你看。她说着去拉叶还君,却见他一人在前慢行,没听见自己说的话。她心中一笑,抓起地上的雪拢成一个小团朝他扔过去。雪团在他的头发上散开,叶还君转过身来佯怒地看了她一眼,随手抓了一把雪,扑过来往她的领口里塞。
她被叶还君压倒在地连连告饶,见叶还君不停手,便也抓了他的衣服拉他滚倒在雪地里。两人闹得太疯,对扑了一会儿,片刻便累得气喘吁吁,躺身于地一动不动了。
天空湛蓝高远,很新,好像换了一个天一样。阳光雪光中,仰视着,让人觉得万物都珍贵非常。
你真的放下一切,也不生气了么?她突然这样问,叶还君侧过脸来点了点头。可为什么我觉得你好像不是很开心?她又问。叶还君凝神看了她一会,脸上的笑容淡去,起身坐起来,慢慢梳理着头发。
她躺在雪地上,静静看着他。身下的雪柔柔软软,却怎么也暖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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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小寂睁开眼睛时,外头的门已经开了,隔着几重白色帐幔,依然能看到明亮的晨光。叶还君不知何时已经不见,床头檀案上放着一盆红色风信子,一蓬串花妖娆鲜艳,叶上挂着晨露,飘着淡香。怪不得会梦见风信子……边想边坐起身子,门口突然进来一婢,方小寂心中一沉,见其身形越近,才记起这是在止剑宫,左右不见叶还君人影,心中暗骂一句,连忙抓起床上的衣服胡乱穿了一通,拍掌翻身,身形倏起丈许,抓着最低的一根横梁,如一片轻絮般轻附在一重帐幔之后。
一十六七岁的黄衣少女撩幔近到榻前,方小寂以为是来整理被褥的,不想那女子看着空无一人的床榻怔了一会,开幔出去在屋中转了一圈,口中道着夫人两字。方小寂正想她在找谁时,那小婢又转回了榻前,她将被子翻了一遍,抬头向上左右一扫,这一扫刚好扫到几件垂凌的白衣衣摆,门外清风一送,帐幔一撩现出方小寂的脸,于是正好四目相对。
方小寂以为她会惊呼失色,却不想那人问:“夫人,你在上面干什么?”方小寂正惊愕,那女子又道:“叶公子正等你,他说等你醒了,要带你去见大宫主的。”那语气,竟是再正常平淡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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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一色捻着甜花花籽在亭桥边上喂鱼,当下隆冬,池冰却是极薄,七八尾霓虹燕摆尾夺食,五颜六色来来去去,将一片冰面挣得细碎。叶还君从她身后轻轻过去,淡淡唤了她一声宫主。
花一色转过身去。叶还君是一个人来的,他眼上的黑绸已经撤去,不再需要婢侍扶着走。那浸过药水的黑绸他戴了五个月,此下再看到这双长睫美目,竟有一瞬间的不习惯。花一色微微笑着,忍不住仔细打量他。
“我第二次细细看你,比之第一次更觉得惊艳。”她转过身,将手中花籽轻撒入池,“你的姿容真可比水中蛟龙,树上凤凰。”
“蛟龙何姿,凤凰何容?天生极物之美岂容凡人亵渎。”叶还君道,“我现在的面目是圣猼之血所赐,宫主惊奇的应是这门秘学的神奇之处。若非它,属下不过一目不能视,脚不能行的废人罢了。”
“哈,还君你依然恨我啊……”花一色突来一句。
“宫主这样说,叫属下如何自处?属下谢宫主救命之恩尚不及。”叶还君上前一步,几乎与其并列而立,笑道,“宫主若不信任我,尽管将我再废一次。免得日后我功力恢复,与你翻脸无情。”
“我过了信任别人的年纪了……我谁也不信,尤其是你。”花一色将手中花籽尽撒于池中,转过身,食指掠过叶还君的下巴,不知何时,她已习惯叶还君于已身侧的感觉了,“可我偏生就是对你心软,杀不了你,有时候看着你,就像在看年轻时的自己。”
花一色往亭中走,叶还君上去扶她的手,记起有段时间花一色说起自己,曾用了“时日不多”这样的话,至今心中不甚明了,看她明容艳色,不禁侧首轻声道:“宫主现在也很年轻,何必说这样的沧桑话。”
“还算年轻吗?”花一色轻笑一声,圣猼之血八年大限,她还剩多少时日呢?又不禁自问,三十多年的岁月,尽付江湖刀剑,得来的,是名是利还是空,她轻叹了口气,“年少青春,早已好远……”
两人在亭中坐下,有旁侍上来添茶,叶还君陪着她又说了些话,直至茶水将尽,才将方小寂的事拿出来说。“她曾跟着楼书笑学过左手剑,说不定是一个练左手卷的人选。”叶还君道。
“就是昨夜在你房中过夜的女子?”花一色放下茶盏,淡问一句,眸一抬,正见那白衣女子站在桥边积雪处。“是。”叶还君倒也不惊,止剑宫里发生的事,哪一件瞒得过这人的双眼。
那白衣女子远远地静立不动,雪辉映照之下显得年轻又多情。花一色记起初见方小寂时的情形,那时她背负着半筝剑,眼神清澈,稚嫩得可爱。花一色莫明起了玩性,突得放下白玉盏,倏然上前伸手搂过对面的叶还君,劲力一带,“砰”然一声,几乎是将叶还君摔在亭外凸起的雪堆上。
叶还君还未反应过来,花一色却是扑身上来压住了他,笑道:“私会情人,还君你好个狂妄,是不是本宫放纵你太久了?”
叶还君一愣,道:“私会?这一切不就在宫主眼皮底下么,宫主不允,哪有可能发生?”他一时莫明其妙,话说着,竟觉花一色正在松自己的盘腰,亭旁站着两名女侍,见状齐齐低下头去,叶还君又是惊愕又是好笑,头一偏,却见远处廊上走过一白衣女子,一晃不见了踪影。他心下一沉,抓住花一色的手,道:“适可而止吧,宫主,我背上冷得很。”
花一色余光瞥见那女子徐徐而去,颇为失望。站起身来,华袖一甩,一个负手,满身白雪散飞离身,点白不沾。叶还君站起身来,问:“宫主可答应她留下?”
花一色自然答应,她本来就为左手剑之事头疼,如此机会岂有放过的道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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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还君回到厢菀,看到方小寂静坐在桌边,上去与她说话,却见她恹恹地沉默。“怎么?突然来什么脾气?”叶还君走开,转进里屋去换湿了背的外衣,“有什么不满的话,你可以回九华堡去啊。”
他刚脱下外衣,方小寂突然怒着脸走进屋来,双手扳过他,问:“你与那花宫主什么关系?”
叶还君看着她通红微怒的脸,有种报复的快意。“你吃醋了?”他笑,“原来你也会吃醋啊。”语毕,见方小寂怔怔看着自己,一皱眉,道:“又怎么了?”
眼不覆绸,方小寂第一次正眼看他,才觉他的容貌不知何时已明亮绮丽至此,人变得好看了,又有什么好埋怨不满的,只是那沿着眼角延到鬓边的黑色印记,却是忽视不能。“这什么东西?”她摸着那形似三个“卐”字层叠的符号问道。
叶还君突然反应过来,下意识用食指遮了遮,侧首苦笑了下又放开,笑道:“止剑宫的刺字,是叛徒的标志,你有兴趣了解么?”他说话的时候左手忍不住握拳,闭了会眼,恨意忍不住涌起:总有一天他要花一色死在他的手上。
他想到此处的时眼前晃过花一色轻笑的容颜,一时沉思开去,竟呆住了。
“还君……还君……”方小寂唤他,语气莫明软着,“她待你不好,和我走吧……”
“我留在止剑宫自然有我的打算。”不说这印记之恨,便是身上的扣心血,至今也没解,功力一复,又重新受制花一色,叶还君的语气冷着,转头看方小寂,转了话题道,“宫主毕生的心愿就是练成全筝剑法,可惜左手卷一直找不到人来配合。你若想留在我身边,就必需当她的配手。”
“我不想当什么配手。”方小寂松开他,轻问道:“你就这么想帮花一色么?”叶还君闻言哈笑一声:“谁说不是呢……”低头见方小寂脸面苍白,一手抬起她的脸吻了吻,温声道,“就当我求你不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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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间隐现红纹的时候,叶还君的圣猼之血已经练成了。至此百毒不侵,经络通透,练什么都是事半功倍,十几年没有练成的万像决,在之后的三个月就突破第九层,修成是指日可待的事。他的容貌越发摄人,好似要将几十年的风华于一瞬间展现出来一般。这门秘学定然有副作用的,叶还君心中有一定的认知,却一直不知具体是什么。他曾问过花一色,花一色反问他:“你看我练成七年了有什么不妥么?”她笑,“到合适的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的。”
黄昏的时候叶还君应召去花一色的书房,花一色执卷倚案看着书,窗外温柔的霞晕涌进来,在她身上铺成一道温柔虚幻的风情,远望如一道流金。她看到叶还君时抬头微微笑了一笑,这么长时间了,她已在举止上信任了叶还君,那笑里几乎已经有亲近的情分了。
叶还君照例帮她理书写字,正在一张帖上行书的时候,花一色突然递给他一包白皮卷,叶还君心中一顿,他立即认出那是钟离九针。七个月前,他曾因为想要这个东西弄得满身伤痕。
“我知道你一直介意我种在你身上的扣心血,这九针你拿去,想解,随时。”花一色将白皮卷放在案上,声语淡淡的。叶还君轻轻执起来,他看了一眼花一色,一瞬间觉得这女人其实是在真心对自己好的,他噗地一笑,竟有眼泪掉下来。
“你怎么了?”花一色看着他的神色,倒有些哭笑不得。叶还君低着头,却是许久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