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荀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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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在被宗族长辈通知进宫的时候，并没有太过意外，甚至产生了一种果然如此的宿命感。
当今天子是个刚刚年满十七的少年，还是前几年先帝骤然宾天时诸臣在冷宫里寻出的一位皇子，据传彼时的他瘦骨嶙峋，目不识丁，狗一般与阉人抢饭食。
先帝仍有在世的优秀的皇子，这样的人怎么能做皇帝呢？
可他最终还是被重臣力保推举登基了。
一个年幼不识字的皇帝，一个披上龙袍的傀儡。
而我此番进宫，是去做皇后的。
一个不受宠的世家贵女，一个华美却无用的摆件。
细想之下，似乎还是挺般配的？
消息传开时，家族里的姐妹们都有意无意地从我的居处路过，面上带着轻蔑的笑意，说几句口不对心的祝福话，我也只能一一笑着答谢。
只有一位姐姐，名唤荀若的，她会指着我的鼻子骂我。
“我早就与你说过，教你心思活泛些，嘴甜些，好好求一求叔母，再因着你是嫡女，这差事便怎么也轮不到你。”
我没有作声，只是在想，一个失去双亲庇佑的嫡女，不过空有名头罢了。
我叫荀滦，年方二八，幼时失怙，先父出身颍川荀氏，先母则来自清河崔氏的一个小房支。
母亲在父亲去世后一直郁郁不得志，她在荀家过得不快乐，是很想回到家乡的。
因此她为我取名“滦”，那条不断在她梦里出现，承载着曾经美好闺阁回忆的河流。
只是，缠绵病榻，身体羸弱的她再也回不去了。
自母亲去世后，偌大的荀家陡然变得陌生，只有礼教框条中的冰凉亲情。
荀若姐姐还在恨铁不成钢地絮叨着，我知道她是好意，她素来对我好，只是我心中真实的想法实在不能够言说。
“姐姐，与我而言，都一样的。”
我记得我是这般回答她的，而姐姐眼眸里，是化不开的哀伤和心疼。
但她实在不必为我担忧什么。
【二】
我的丈夫，有名无实的少年天子，司马聿。
聿者，所用书之物也。也就是笔的意思，此字做名字倒也不错，可用给他做名字就是实实在在的嘲讽了。
京中谁人不知陛下登基时尚无大名且根本不会书写呢？
但陛下确也非寻常人，待我入宫时他已习得一手端正的字，虽算不得十分好，但并挑不出什么错处。
人常道，字如其人。
但司马聿显然不在此列。
他是个极有野心之人，只是隐藏得极好罢了。几年来一直兢兢业业地扮演着一个沉默听话的皇帝，不露一丝锋芒。
不过倒也不怪世家权贵不知情，就连初入宫时与他朝夕相处的我也没能看得出来。
大婚后，我与司马聿也曾有过一段郎情妾意的时光，每日相对读书练字，端的一派温馨和睦。
从宫外看皇宫像是一座樊笼，但入了这重重叠叠的宫墙内，我却意外地得了一片喘息的余地。
坤宁宫，渐渐成了我的扎根立足之处。
司马聿，我的夫君，于我私心我想这样称呼他，成了我在尘世间紧密的依靠。
后来我们之间有了一个令关系更为紧密的纽带，我怀孕了，在入宫两年后。
就在我觉得此生无憾之时，一个人的出现，戳破了所有的虚妄表象。
也是从那时起，我才发觉，我的枕边人他温和的外表下隐藏着多么深切的野望。
宫里原本是没几个嫔妃的，但自我怀孕后，无可避免地进了些新人。
其中最为出众的是一位名许妙音的女子，被封了美人。
许美人人如其名，有一副莺歌般的好嗓子，性情也温柔似水，一双缱绻美目里饱含深情，两相对望时叫人甘愿溺死其中。
许美人的舞姿也相当出彩，羽衣蹁跹，鸾回凤翥。
彼时的我已怀胎六月，许美人的身姿曼妙更衬得我臃肿不堪，兼之我随着月份增加脾性愈发暴躁，陛下来坤宁宫的次数也略有减少。
那时的我总是安慰自己待生产后就好了，但世事总是不遂人愿。
【三】
我诞下了一个皇子，名淼。
孩子出生时，宫里的嫔妃和伺候的下人们都说着吉祥话，那时我也是满心欢喜的。
但司马聿并不对此感到愉快，将为孩子取名一事直接丢给了礼部此举便可见一斑。
或许他从未对我动过心，毕竟他骨子里深深敌视着世家，说来可笑，此事还是许婕妤向我透露的。
入宫半年不到便升了婕妤，可见其盛宠，但我并不为此感到担忧。
明面上后宫嫔妃皆是空有美貌却出身寒微，但实际上每一位入了宫的每一位女子都大有来历。
如许婕妤，她真正的祖籍便是颍川，她是荀家送入宫的女子。
或许陛下自己都没有发觉，许婕妤的骨相，与当初在冷宫时对他曾有几分照拂一位宫人隐隐有些相似。
而许婕妤入宫的缘由，说着是因为不愿被一位世家纨绔子弟强纳为妾，入宫是为了保全家人，则是对他的一种试探。
一位只凭本能的野心而遮掩潜伏的狼，被狩猎经验丰富的前辈设了套。
说来也不知该如何评价陛下了，能与世家重臣周旋间逐渐发展自身势力说明他聪明，可他偏偏又这么轻而易举地暴露了自己的野心，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因为陛下他看低了女子。”
许贵太妃是这么回答我的，她姿容优美地端着茶盏，轻笑道。
我细瞧着眼前这位似乎不受岁月影响的美人，即使已过去数年，但此时还是想嗤笑陛下看美人的眼光，这样的气度姿仪，贫寒人家如何教养的出？
不过也不难理解，陛下不也没正视过我这个皇后吗？
【尾声】
“母后，据说父皇他仅用了几年就读完了这些书，阿淼是不是太笨了？”
“你父皇他不聪明，的确只花了几年，可他废寝忘食把身子都熬坏了，阿淼可不能学他。”
“母后，阿淼知道了。”
幼童着一身明黄色龙袍，摇头晃脑咿咿呀呀地读书，突然他停了下来，抬头认真地问道：
“那阿淼可以跟父皇学什么啊？”
听闻此言，穿着华贵繁复宫装的女子眼神有些恍惚，影影绰绰地，她似乎看到了昏暗的宫殿内，层叠帐幔间，那个瘦弱枯败的帝王在恶狠狠地咒骂自己。
只是失去了地位权柄的人，哪有什么威慑力呢？只能徒增笑料罢了。
她还听得到自己说：“都是陛下教得好，教会了臣妾没有用处之人就该及时舍弃。”
“陛下放心，往后有阿淼在，臣妾自会过得很好，而阿淼也会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帝，做到陛下没能做到的事情。”
油尽灯枯的帝王蓦地睁大了双眼，目光满是杀意，但他已经说不出话了。
而很快的，寝殿内便归于寂静。
“母后？”
幼童稚嫩的嗓音将她从回忆中拽出，女子定了定神，将幼子揽入怀中。
“母后还没回答阿淼的问题呢，”幼童的嗓音有些闷闷的，“阿淼可以跟父皇学什么啊？”
女子长叹了口气，轻声道：
“你父皇他一点都不聪明。”
“所以阿淼，什么都不必跟他学。”
作者有话说第1章 荀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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