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谋》重舳

62、第 62 章

　　事到如今，筹谋许久，陆家要做的事情已成定局，虽然来的是顾寻安，但是陆行鸯也没道理前功尽弃。

　　她敛了眉，将所做的打算与顾寻安大略说了，本意让他提前有所准备，确保不会因为这件事情影响受封。

　　至于陆家，到最后闹到殿堂，其实并不需要顾寻安的帮助。

　　两人站在米缸旁将这事说完，一时无言，陆行鸯察觉到过分的沉默，后知后觉想起顾寻安才回京，他前几日还重伤在身。

　　她抿了抿唇，低声关心道：“你的伤，怎么样？”

　　没有见过顾寻安的后背，但是听到别人的诉说，那伤口想必也很可怖，况且前几日他还高烧……

　　“没关系，已经结痂了。”顾寻安爽朗一笑，并不想她担心。

　　如此多言也无趣，陆行鸯心想事情商量好了，便等着顾寻安先踏出米仓，她随后落锁。

　　但顾寻安却没有动。

　　陆行鸯细蹙了眉，转眸望向顾寻安。
　　小公子的眼眸很清亮，嘴角弯起，是很放松的姿态。

　　她忽然意识到小公子还有话说，便颇有耐心，轻倚门框，等着他先开口。

　　“阿鸯——”果然顾寻安唤她，语气低缓温柔，声线很稳，“以前我思虑不周，让你为难了。”

　　他开门见山的总结让陆行鸯心头一跳，反应过来顾寻安说的是什么时，涩意也慢慢涌了上来。

　　小公子是觉得自西河之行以来，因着不得不对他隐瞒，所以让她心累吗？
　　陆行鸯刚想笑着解释，却忽然见到顾小公子眼角溢出泪，他抬手擦去了。

　　他微笑道：“我知道陆掌柜已经很纵容我啦——！”

　　仓室中霎时安静，惟余两人在静静呼吸。

　　良久后，陆行鸯平缓下胸中的酸意，莞尔微笑，她以最温和平静的语气提出要求：“寻安，陆家对陛下而言如同蝼蚁，我有时会说言不由衷的话，你不可以放在心上。”

　　商人若想在朝中混的风生水起，势必要见人说人话，小公子那么纯真善良，对她说的话总是句句上心，这对两人都不好。

　　他只需要知道，她轻易不改就够了。

　　顾寻安听明白陆行鸯的话外之意，一时笑意更盛，两人从米仓出来。

　　.

　　画绣虽然在案台前看账，眼神却时不时往存仓处飘，她再一次扭头时，一旁的莫清敲她的脑袋。

　　“干什么？”画绣对莫清的打断很不满，护住头，反问，“你不好奇他俩到底说什么吗？”

　　莫清挑了眉，继而冷冷摇头，无所谓道：“反正阿姐肯定会提霉米之事。”

　　他刚解释完，存仓处忽然有了动静，接着是一声关切的“小心！”

　　显然是顾寻安的声音。

　　阿姐摔倒了？！
　　莫清“腾”得站起来，往存仓那处走，期间听到几声低语，等他到入口，豁然看到顾寻安正侧身回握住陆行鸯的手，仍然是不放心的神色。

　　“阿姐！”莫清唤了声，站在入口处不动了，“怎么了？！”

　　陆行鸯低垂着头，闻言抬头解释道：“无妨，刚才没看清台阶，脚扭了下。”
　　不知是莫清的错觉还是什么，他总觉得阿姐方才的语气与这几日不太一样，多了点东西。

　　莫清下了几步台阶，却是瞥眼看顾寻安，“真的没事吗？”

　　陆行鸯微愣，察觉到莫清对顾寻安的探究，借势弯下了腰，蹲下来揉脚。

　　“不过有点痛。”

　　一听这话，莫清的心思果然不在顾寻安身上，他急忙跟着蹲下，稍稍掀高了点陆行鸯的裙摆仔细看。

　　陆行鸯瞧着莫清关心则乱的模样，发出一声轻笑。

　　听到笑声，莫清反应过来，阿姐这是逗他了。
　　他重新走上去，状若无意分开顾寻安的注意，“顾公子，米你也视察完了，怎么样呀？”

　　顾寻安搀着陆行鸯的手，一边扶她一边回答：“这还用说！陆家的米当然是很好的啦！”
　　语气自然，说完他还回头对陆行鸯笑了一声，充满感谢，“多亏了陆掌柜慷慨赐教，我学到很多东西，应付接下来的米铺就绰绰有余啦！”

　　陆行鸯弯眸回道：“顾公子自谦了。”

　　莫清瞧着这两人“陆掌柜”“顾公子”的彼此称呼着，暗暗在心里嗤了声。他眉目一挑，余光去看福浩，见对方背着身子机械做着手中的事，暗哂。

　　送别顾寻安，陆行鸯朝莫清眨了眨眼，莫清了然。

　　少年稳重的面容扮起慌张也是手到擒来，他蹙着眉拉住陆行鸯的袖子，语气担心中又带着如释重负。

　　“阿姐，咱们应付过去了，是吧？”

　　陆行鸯也跟着松了一口气，点头。
　　“带着顾公子避过了那些米缸，他认为我是他朋友，一点都没有怀疑，所以酿酒备粮我们陆家还是会入围，接下来我们只需要把缺粮补上就好。”

　　她走向案台，同时回答莫清的问题，接过画绣递过来的茶水喝了一口，清了清嗓问莫清，“咱家的米粮还差多少？”

　　“两成，已经补上了一半。”莫清看到画绣不一视同仁，彼此瞪了一眼，“前阵子刚收了茬，近处很难再调到粮，西河行规表哥那儿答应帮我们筹集，估计再过三四日便可以送到京城。”

　　陆行鸯莞尔一笑，说那就好。
　　她转身到案台的里侧看账，莫清则拍了拍手，招呼伙计们都过来。

　　其实方才两人说话，音量没有刻意压低，耳尖的人应该已经听到。
　　莫清召集把伙计都召集过来后，说了一些“陆家一心”的客气话，让他们努力为十日后的选拔做准备，却没有提到西河那边的送米。

　　陆家的老伙计都心照不宣，知道陆家这次遇到了考验，因此承诺的愈发郑重。

　　画绣看到陆行鸯望着莫清，忍不住问她在看什么。
　　陆行鸯没有做声，等到莫清再次跟伙计们客气时，才回望向她的小丫头。

　　春风溜进，在大堂里回转，四处都有风，温暖又清凉，散去一身沉闷。

　　“画绣，莫清好像可以独当一面了。”她瞥过来的眸角微红，发出轻盈的一声感概。

　　画绣忽然福至心灵，明白了陆行鸯的用心。

　　.

　　京城离宫最近的一处酒楼，名唤“星阙阁”，不是最大的楼，布置却很静雅。

　　陆行鸯曾经去过一次，里面的一物一景很容易吸引她的注意，印象很深。

　　是以当顾寻安派人来通知，这次的选拔定在星阙阁时，陆行鸯微微讶异。
　　但她很快释然，想如此场面，说不定可以见到星阙阁的掌柜——那位开业一年多却从不露面，别的掌柜问起，管事的只说主子在外地。

　　为了腾场地，星阙阁将一楼大堂里的桌椅全都收了，只摆了要用的柜台，上面是款式一样的藤编筐子，里面装有各家呈上的样米。

　　每家隔了一点距离，筐子后都有各家安排的人在等待，陆行鸯进去时望了眼自家的方向，便与其他掌柜寒暄了。

　　去年她没有莫清帮忙，忙的分身乏术，只派了老管家前来。是以今年陆行鸯到这，一些小铺掌柜便感到十分惊喜，他们暗中猜测一番，觉得是陆家受到了王家当选皇商的压迫感。

　　所以今年陆家掌柜才亲自来了。

　　对于他们的议论，陆行鸯只当没察觉，等到人来的差不多了，她还是没有看到王家的人。她正在想王家势头是不是做的太大，显得她陆家低了一截时，门口处终于有恭迎声。

　　她寻声去望，瞧到了熟人。
　　来人面色苍白，一双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两目细长，唇口却嫣红如樱，细看下原来是抹了女儿家用的口脂。

　　陆行鸯蹙了眉，很快松下，眸光未转。

　　“王大公子让我们好等。”周围一片问好，陆行鸯在这喧嚣中勾唇开起玩笑。

　　王青枫理了理绣金线的紫袍，回望陆行鸯，挑起一边的嘴角，走到她的面前。

　　他身形极高，离得近了，看陆行鸯便低了头，垂下的眸光桀骜又不屑。

　　“能让陆掌柜等我，王某高兴。”

　　陆行鸯不动声色，后退一步，笑着怼回去。
　　“厚此薄彼，别的掌柜得伤心了。”

　　王青枫顺着话望了一旁看戏的各家掌柜，满不在乎。他虽是笑着，但笑得不达眼底，再说他性子素来阴沉，大家对此心照不宣，因此一时没敢哄笑。

　　小铺掌柜看着这两家话里话外的不合，已经在心中疯狂哭泣，祈祷选拔快点开始。

　　顾寻安便是在这时，踏进了大堂。

　　他远远瞧着人群围成零散的圆形，正中赫然是王青枫和陆行鸯，笑容一滞，下一瞬刻意笑出声来。

　　“抱歉，诸位，我来迟了！”

　　小公子抬高了音量。

　　众人回顾后松了一口气，忙说“哪里哪里”，与顾寻安客气完，各自回位，等着他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