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在异人处》城南纳纳

1、苏幕遮

　　春和十年，我来到大周的京都。

　　中原的将军在前面骑着马慢慢的走着，他的军队在后面缓缓的跟着。马蹄落在青石板上，发出哒哒的声响，一下一下，似乎落在我的心上。

　　我紧紧地攥着衣袖，手指一遍遍地抚着袖口上的花纹，心里一遍遍的念，长安，长安……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

　　从柔然到长安，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
　　离长安越近，沿途的花越少。
　　李烨的副官把嘴里的草根呸的一声吐掉说
　　“李烨你看，这花都不愿开进长安。”

　　少年将军骑在马上，风吹得旗帜烈烈，吹起了他额边的鬓发，露出了一双寒星般锐利的眼眸，他的五官极锐利，面又极白，整张脸仿佛由羊脂玉雕刻而成，明明是极出色的人，常见的征战生活却又让人不起亲近之意。

　　“我们这次打败了柔然，圣上不会亏待我们。”
　　“说的倒是仁义，那是你李将军的做法。咱们这位天子，可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就是因为之前在柔然当过一段时间的质子，就非要灭了整个柔然，连凉城长公主……”
　　“噤声。”李烨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吓得副官再也不敢出声。“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但毕竟是与自己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咱们做好自己的事就够了，至于凉城长公主，那是圣上的家事。”
　　李烨把我从战场上捡回来的时候，怕是也没想到我能活这么久。柔然被灭国的时候，王孙贵族为了不做俘虏，纷纷以死明志，我还记得比我大一岁的表姐嫌恶的对我说“你怎么还有脸活着？”还有李烨找到我的时候，笑道“居然还有一位活着的，小公主？”
　　到达长安的那一天，我在那些在柔然和大周的战争中死去的将士的坟墓前跪了两天两夜。李烨说那是我自己的意思，是我的悔意。
　　“柔然余孽，死不足惜。”“我的儿啊，你在泉下有知，此刻也能瞑目了。”“你们怎么不去死！”
　　一双双能喷出火来的眼睛，淬毒的眼神，像刀子一样投向我的脸。

　　“看她的眼睛，蓝的，像毒蛇一样。”一个扎着羊角鬓的孩子躲在大人的身边，手里拿着臭鸡蛋向我砸去。
　　“我们小公主的眼睛生的真好啊，蓝澄澄的，像天空一般清澈明净。”
　　“快看她的眼睛，和咱们的不一样，真让人恶心。”
　　“其木格的眼睛是草原上最干净的湖。”

　　我闭上了眼睛，努力合住耳朵，腰背尽量挺直。死是最容易的。“无论遇到多么大的困难你都要努力活下去”父汗说“其木格，只有活着，才会有好的事情发生。”
　　将军府的嬷嬷把我安排在下人的院子里，“一个草原上来的野丫头，也配住那么好的院子。”嬷嬷说着，朝我吐了一口唾沫，眼睛里满是恨意。
　　这样的恨意，我见得多了，也就不难过了。

　　皇宫中，一位柔若无骨的美人缓缓的为当今圣上披上龙袍，小巧的下巴轻轻的抵在皇上的肩膀上。
　　“臣妾嫡亲的哥哥与臣妾可是有好几年没有见了，这次哥哥打了个大胜仗回来，”她似乎在加重嫡亲这两个字，语气中有一种自己都觉察不到的愤恨，“皇上就没什么封赏？”镜子中少年清贵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嘲讽的笑意，偏头时却又双目含情，抚了抚女子的脸庞。

　　“六宫之中也就你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和朕讨赏了。”“皇上不是最喜欢臣妾了吗？”该女子面如白玉，俊眉修目，宽大的宫服不仅不掩身段，倒有几分素美，显得面上刻薄的神情都没那么讨厌。“是啊，朕最喜欢你了。”皇帝接过少女依过来的身子，神情有些恍惚，不知看向何处
　　“朕最喜欢你了。”不知说与谁听。

　　“其木格，其木格，醒醒。”

　　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焦急的熟悉的脸，像男孩子一样秀长刚毅的眉眼，挺直的鼻梁，从前黑亮的头发变得粗糙，随意的从肩膀垂下，月光照在她的脸上，我分明瞧见了一条明显的伤疤。

　　是阿颜，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阿颜。我的眼睛一下子睁开了，定在阿颜的脸上，阿颜，她还活着。嘴角咧到最大，眼泪却止不住的向下流。

　　“其木格，我们没有时间了。快走，快走。”阿颜看我没有反应，急忙使劲摇了摇我的肩膀，

　　“快，我们快离开这里。”“去哪里？”我跳下床，连鞋子也顾不上穿，拉着她的手就往外冲。

　　“回草原上去，回柔然。”
　　“好！”
　　我们蹑手蹑脚的推开门，紧紧的拉着对方的手，不敢走大路，生怕遇上巡逻的侍卫，只得从茂密的灌木中穿过去，阿颜拉着我的手，像草原上的狐狸一样，灵活的穿梭在其中。我有很多很多的话想和她说，很多很多的话。

　　阿颜，是怎么逃出来的？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没关系，回到柔然一样有机会，都会好的，都会好的，我攥阿颜手的力度又重了几分。在我们马上就要跑出大门的时候，一个低哑慵懒的声音突然响起

　　“小公主，你要去哪儿？”我的脖子一下子僵直了，喉咙处有腥甜的味道涌起。大门处的火把一个接一个的点亮了，数万只箭朝向我们。阿颜一把推开我，

　　“其木格，你快走。”“阿颜，不，我只有你了，阿颜，别丢下我。”我被阿颜推在地上，再抬起头来，却是她被万箭穿心而过。

　　父汗死的时候，我眼睁睁的看着一只两只接着数十支箭穿过他心脏的位置，眼睛清明的看着，耳朵却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父汗死的时候，为了不暴露我的位置，他没有看我一眼。

　　“小公主，和我回去吧。”李烨向我伸出手，眼睛还是冷的。“你们会有报应的，”我气急了，反而笑了出来，腥甜的味道越来越重，血一下子吐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第一次写文，谢谢大家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