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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其二 池上美羽 ...

  •   03.其二池上美羽

      这是池上美羽生活中并不普通的一天。
      ——或者应该说,从数月之前的某日起,她平凡的生活便一去不复返了。

      此刻,她一手拉紧安全带,一手攥紧座椅,艰难地缩在副驾驶位上,“我说,你准备好驾照了吗?”
      她反复望向后视镜,“我总感觉你对东京的路况好像有错误的认知。”
      “这就是你和母亲大人说话的态度吗,小家伙。”

      “……”池上美羽狼狈地撩过被狂风吹乱的额发,“做人能有点自知之明吗?还有,我这边的窗户可以暂时先关上吗?”
      驾驶位上的黑发女人佩戴着一副大得夸张的墨镜。墨镜几乎遮住了她的上半张脸,只露出优美而流畅的鼻子连接下颌的线条。她的肌肤呈现出极为漂亮的自然光泽,鲜艳的口红勾勒出唇部曲线。靡丽的红色随着她嘴巴的一开一合几乎要漫溢出来。
      如果翻开池上一家的家庭相册,那么这个人显然应当是池上美羽的母亲。
      只是现实中的情况要稍微再复杂上一些,因为她既是、又不是池上美羽的母亲。

      这取决于“她”指代的究竟是谁。

      如果是这个容貌艳丽的黑发女人的话,那么她无疑是池上美羽的亲生母亲。当她摘下墨镜,她们生理上的相似性将会变得一目了然。池上美羽完全地继承了这个女人的眼睛,轮廓间也显现出不可否认的肖似。只要站在一起,人们将无法否定他们的血缘联系。而能够质疑她身为池上美羽母亲身份的,或许也只是她显得太过年轻这一特点。

      但是,此时扮演着黑发女人这一角色的人,却与池上美羽没有一点关系。一个陌生女人正乐在其中地扮演着池上美羽母亲的角色——而如果这还不使人惊讶的话——要知道,她所用到的道具仅仅是薄如蝉翼的一层人/皮面具。
      池上美羽凝视着她。
      多么不可思议,她想着,一个与她母亲截然不同、甚至连种族都产生差异的女人,竟然只凭着某种化学材料改变了五官轮廓,从而得以形成她面前的这个形象。没有什么能比这个更好地证明人类基因的相似性了——人与人之间99%的DNA相似度,似乎只有在现在才变得显而易见起来。

      并且,最匪夷所思的是,这个女人到目前为止一帆风顺。
      ——除了跌在她身上以外。
      不过这点也没什么好炫耀的——她扣住车把手旁的车窗遥控按钮,缓缓上升的车窗倒映出她从母亲那里所继承的容貌——鉴于现在连她自己都成了帮助这个女人假扮自己母亲的帮凶。

      眼前是一个红灯,飞驰的跑车终于缓缓停滞下来。
      池上美羽坐在座椅上,只感觉自己仍在飞速前进。
      名叫贝尔摩德的女人名字意指某种香甜醇厚的餐前葡萄酒,但她和这种低酒精浓度的轻量级小可爱没什么关系。
      这女人是医用酒精。

      贝尔摩德扫了一眼后视镜,“哦呀,那不是刚刚的女孩吗?……和她的男朋友?”

      池上美羽顺着她的话瞥了一眼,随即移开视线。
      她垂下头,假装没听到。

      “真是粗鲁的女孩,”贝尔摩德摩挲着手刹,指甲敲击方向盘,见她不回答,便开口说,“那我来好了。她是你喜欢的人吗?不然你为什么会在考试的时候看她——还找借口送对方手帕呢。真不坦诚。”

      池上美羽猛地抬起头、直勾勾地盯住她。
      “我就知道,”她下巴向内收,眼角愈发上挑,摆出防御性的姿势,“我真的不知道任何你们想要知道的东西。就一定要偷听女高中生的秘密才行吗?”

      看她这幅样子,贝尔摩德忍不住嗤笑出声。
      池上美羽不满地皱起眉,贝尔摩德却用指尖抵住她的额头。
      “什……”
      还未等池上美羽反应过来,她就略一用力地向后一推,在少女的眉心中间留下一个显眼的红印。“哈哈哈,这种表情,简直和小山羊一模一样。”

      “山羊……”池上美羽迟疑地眨动眼睛,随后嘴角抽动,“这是什么比喻。为什么要把可爱的jk比作山羊?!”
      “你没有见过山羊吗?”
      “应该见过吧,”池上美羽犹豫一下,“动物园之类的地方、肯定有。像是长着胡子,有弯弯的角的那种长毛羊,对吧?”
      “嗯,”贝尔摩德应声,“眼睛很可爱,金棕色虹膜,但是瞳孔不知为何是一字型的,很呆。”
      “哈——?!”池上美羽咬紧牙关,本想说些什么,但索性闭口不言,狠狠朝座位上一靠。
      “哈哈哈哈——”贝尔摩德愉悦地笑起来。

      “好了,”戏弄过少女过后,贝尔摩德情绪变得晴朗起来,于是好心情地解释,“身为校医,我怎么可能会用偷听学生谈话这种低劣的手段呢。这不过是稍稍打听了一下就能知道的信息罢了。毕竟我可不能保证对方不会把秘密研制致命毒药交给你、让你无声无息的死去呢。”
      墨镜直对着池上美羽,镜片上反射出她自己的脸来,她听贝尔摩德说道:“毕竟你可是我最珍贵的人质呀。”

      “这么说,我是不是该感谢你?”她若无其事地笑笑,垂下眼帘,侧开视线,“我只是普通的高中生而已,还不至于遭遇这种事。”
      贝尔摩德耸耸肩,不置可否:“谁知道呢?”
      池上美羽又盯着她看,忍不住开口:“所以你早就把人家调查得一清二楚,却还在这里套我的话?”
      贝尔摩德勾起嘴角,“妈妈我想听你亲自说嘛。”

      一股恶寒。
      池上美羽被她的油腔滑调噎住了,但她咬住嘴唇,不甘示弱。
      “你要真想知道的话也没有办法,”她故意恶劣地一笑,“我不喜欢她。”
      “但我喜欢她的「男朋友」。”
      ……

      工藤新一与毛利兰。
      只是一看到这个组合,她就忍不住感到头痛。

      在池上美羽至今为止的人生中,她从来没有遇到过性格像这两个人一样的人。是的,她将他们放在一起讨论,是因为她认为他们本质上是极度相似的人。

      ——被充裕的爱所滋养、幸福地成长至今的小孩。

      她没有抱怨自己的意思,她当然也不认为自己不曾得到父母的爱;只是说,在看到这两个人时,她还是会感到不可思议。

      像是很多其他高中生少女一样,池上美羽有喜欢的男生,并且这名男生看上去有其他更加在意的人。她并没有倾诉爱意的目标抑或冲动,归类一下的话,应该能够算在“暗恋”的类别中。
      但她也在想,如果只是并不期待结果、结局多半是无疾而终的暗恋,真的有资格和其他货真价实努力的暗恋者相提并论吗?

      在池上美羽的单方面恋情中,身为工藤新一青梅竹马的毛利兰并非“障碍”一般的存在。
      哪怕如果工藤新一根本没有这种异性幼驯染的存在,她也不会考虑表白心迹;甚至说,如果缺少了毛利兰,工藤新一或许也不会拥有像现今一般对她的吸引力。

      ——倒不是说她是修罗场爱好者或是NTR爱好者。

      只是说,她认为自己缺少将爱变得持之以恒的能力。不、就连喜欢的心情,也很难维持得久。她拥有某种极其傲慢、可悲、胆怯的内心,以至于对任何一点细微的负面情绪都极度敏感。只要但凡在在意的对象身上侦测到了诸如厌倦、恼怒、不耐烦一类的情感,她都会当机立断地切除自己近似于“爱慕”的心情。
      她的爱是狭隘的。

      所以她认为,将恋情拉开距离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
      只有她单方面陷入爱河,对象是否知晓根本无关紧要;不、她万分期望对方对此一概不知。
      因为当人一旦察觉到了自己被投注爱意,总是会烦恼于如何回应这种感情。但是她的恋情不需要被回应——她的恋情是属于她一个人的,挤进来另一个人,当然会将这个美好泡泡戳破。

      她喜欢着工藤新一,当然也喜欢得到他的赞赏、得到他的注意。这与她享受被人喜爱的心情并不冲突。他和毛利兰待在一起的时候则会让她感到手足无措。

      她记得那大概是国三时期的某一天,她从轿车中走出来时,恰好遇上一同来上学的工藤新一和毛利兰。当司机为她打开车门,她弯起腰从座位上起身的一刻,余光就扫见了他们。她当时浑身僵硬,只想硬邦邦地缩回去。但她的身子已经探出了一半,再缩回去只会显得她是个行为诡异的奇怪小孩。
      于是她硬着头皮从车里钻出来,想着先下手为强地提前一步打招呼。

      某种诡异又矫情的心理作祟,她故意把和自己并没有那么熟悉的小兰的名字放在前面,然后才是工藤。
      但开口的刹那她就后悔了,因为这么说话她只觉得自己万分做作。
      “早安,毛利同学,工藤。”
      她听着自己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声音比起平常都又细又甜——呜哇、太恶心了!她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觉得自己正逐渐搞砸一切。
      其实她平常根本不会说什么“早安”。
      而且该死的这句话她又是用老掉牙的京都腔说的——

      她从小在英国长大,有去过日语教室学习,但后来嫌老师太凶了就不去了,于是日语口语几乎全靠当时的管家婆婆和司机伯伯。她过去甚至还以为自己说的和标准语没有差——毕竟她当时幼驯染的妈妈也夸她说“小美羽日语说得流利又可爱”——谁知道她说的是老一辈人常用的京都话?!
      于是直到她回了日本,还一无所知地操着一口老掉牙的京都话。这点是她在足球部当上经理,和工藤新一混熟了之后才被告知的:“哈哈、池上,你的关西话好奇怪啊?”
      她彼时悚然一惊。
      这句话如同阳光拨开云雾,将所有的线索串成一串。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大家在听她讲话后总会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但又都作罢;也终于明白了长辈为什么会对她展现出和善的态度;并且为什么偶尔遇到的服务业从业者(※店员、服务生)和她对话时总会愣上那么一下。
      ——因为她肯定听上去像个智障、可恶!
      可恶可恶可恶!

      自从那天起,池上美羽就陷入了无尽的脑内循环自我处刑。

      然而当她开口顺其自然地说出了那句都里都气的“早安”时,她就知道,这屈辱的记忆将会继续陪伴在她身旁。在今后的无眠之夜,一遍遍地在脑海中重演尴尬。

      ——而且她本以为工藤新一不可能会放过这么好的、吐槽她的机会。
      但谁能想到,他只是嘻嘻笑了一下,调笑着叫她“お嬢”。

      其实这也是熟人之间开玩笑的调侃、也能展现出某种亲密感。
      但是她的心仍被微妙地刺了一下,痉挛着蜷缩成一团。
      与工藤新一无关,她只是想到自己的事。

      池上美羽恰好也有一个一起长大的幼驯染。
      当她和幼驯染君走在一起时,要是遇到了其他友人——只要如果和幼驯染君不是在吵架——池上美羽很少会和友人们开任何圈子限定的玩笑、也很少会讲幼驯染没有听过的事。这或许算是社交礼仪的一部分,但她不这么做的原因,只是因为她在心里觉得自己还是和幼驯染更熟悉一些。
      他们两个基本上算是在会走路之前就认识了,于是她总觉得其他朋友略低一筹。

      因此她曾洋洋得意地觉得,这家伙和我的关系要更好,你们是想也不想就比不上的啦——

      而她彼时在面对其他友人对话时所展现出的不排他性、以及她内心中信奉的自己与幼驯染之间的排他性,在此时此景与现实重合。
      并且她还懂得灵活变通地将自己套进那个略低一筹的角色、友人A。

      不仅如此,她其实也能体会出小兰的尴尬。
      换个立场想一下,如果她和幼驯染在一起时,遇到了幼驯染的朋友友人A,不管说什么,只要友人A和幼驯染的亲密度大于她和友人A的亲密度,她就不可避免地会感到尴尬。
      于是她也能理解小兰的心情,并难以避免地与这种尴尬产生共感。

      并且最糟糕的是,毛利兰和工藤新一的组合还会在各种不经意的角度提醒她——
      无论如何,那也只是过去的事情了。
      她现在不仅成为了别人关系中的友人A,更也是失去了自己的青梅竹马。

      幼驯染君当然身体健康安然无恙——但就凭他们已然分隔与地球两端,就足以缓慢验证人际关系的溃散。
      池上美羽深信着,人际关系是非常非常非常脆弱的东西。
      无论以前是多么亲密的关系,只要过上几年,就能忘个一干二净。她的幼驯染也一样,就算以前一起相处了十几年,只要再过个两年,基本上就差不多应该能把她忘光了。这种事,就算两个人身在一所城市都能做到,更别提他们这种各奔天涯海角的状况。说不定现在那家伙已经不记得她的名字了。

      而毛利兰和工藤新一一起出现的时候,就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
      有人正在忘记你喔。

      这实在是太痛苦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03.其二 池上美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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