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何处不相逢》苏内翰

16、叛徒

　　竺老师的声音很高，充满了激动：“爆冷门的戴裕如，原来是我老班级的学生。人很聪明，分班考试落到基础班，纯粹是属于贪玩。现在学习态度一端正，学习比起原来更加用功，所以成绩也比原来要好。”办公室其他几个老师啧啧称奇，不过都说这个孩子跳得太快了，可能到排名第一的创新班站不住脚。
　　竺老师突然“嘿嘿”笑了两声，低声说：“我看这个孩子只要认真学习，上清华北大也没什么问题。”
　　众人一片惊叹，不解地说：“啊？为什么这么说？”
　　竺老师得意洋洋地说：“人家有优秀基因。你们猜这孩子的爸爸是谁？中国著名科学家，北大毕业的。”
　　众老师纷纷点头，连称怪不得，又急问是谁？有一位年长的历史老师突然想到：“难不成戴家山？就是80年在格曲沙漠失踪的那一个？”
　　竺老师“咦”了一声，有点没料到这么快就被猜出来了。道：“是的，就是他。”
　　大家又是一片惊叹声，有的老师心道：这个孩子来头不小，怎么没听说来我们中州的普通中学了。”
　　岳中云在办公室门口听得入神，嘴巴越张越大，心里也是大吃一惊。
　　历史老师似乎像喃喃自语，说：“这个是个争议人物，说是失踪了，当时始终没找到下落。有人说他不是失踪，携带机密文件潜逃国外。几年有人说在美国看到他了，人养胖了。被美国政府保护起来，当了可耻的叛徒。”
　　竺老师声音又高亢起来，连声说：“这种小道消息不可信，纯粹无稽之谈。”
　　竺老师接着又压低声音说：“可别乱说，教孩子们听到不好。”顿了一下，又说：“我听说在原来戴家山沙州工作的研究所传类似的谣言，人家家属才不远千里调来了中州，他妈妈也换了工作。”
　　“哦、哦”老师们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似乎没真明白戴家山的真实身份。
　　岳中云虽然咬了自己的舌头，心里却十分高兴。原来戴裕如是叛徒、逃犯的儿子，怪不得要隐瞒这么有名的爸爸呢！我要把这个消息一散播，看他还能在我面前神气活现不？
　　岳中云一扫今天的萎靡不振，兴高采烈地一边往回走，一边还思忖怎么揭露戴裕如的叛徒儿子嘴脸。
　　回家一路上一不留神碰到一个人，身高体壮皮肤黝黑，定睛一瞧，正是基础班的汪文雄。这人正要发怒叱责，一看是岳中云，反而向他挤出了献媚讨好的笑容，连说对不起。一般的同学如果碰到汪文雄，轻则斥骂，重则踢打。大家见其唯恐避之不及，而这位小霸王居然见了文邹邹的岳中云却畏之如虎。其实这一点也不奇怪，汪文雄天不怕地不怕，只怕他老子的铁棍。而他老子却正是岳中云父亲，二纺机厂办主任管辖的一个区区临时工，掌握着汪父亲的命运。岳中云平时抬高视线，趾高气昂地就走过去了，今天开天辟地的回了一个微笑，向汪文雄招了招手。
　　戴裕如不知是怎么回到家的，整个人像一朵白云飘回来似的。自己在基础班忍受了极大的屈辱中伤，费了巨大艰辛努力，才换来了这扬眉吐气的巨大成功。
　　之前没有一个人能料到坠入谷底的戴裕如能够登顶，没有一个人能预想他仅仅花了2个月时间，就完成了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这两个月来戴裕如的心情犹如过山车一般，从“地狱”回到“人间”，眼见即将去往“天堂”。这种由心底不断喷涌而出的幸福与快活，难以言说，他人无法体会，也意想不到。当下他最感激的人是顾莹，是她帮他拨开云雾、指明前程，而这次被岳中云骗匿去复习笔记，也是由顾莹将自己誊抄得整齐详密的笔记无私相借，使他并未因陷小人嫉妒的诡计而折戟此次大考。
　　戴裕如心潮澎湃，想到次日调班就会见到顾莹，一心想着除了表示感谢之外如何好好报答。突然听到门外撕心裂肺的哭叫声：“哥哥！快来救我！呜......”
　　戴裕如大吃一惊，连忙开门。只见初预班的妹妹戴月如披头散发，麻花辫子完全松开了。不禁勃然大怒，道：“谁欺负你啊？”妹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楼下好几个小流氓，乱贴乱画。我不让他们破坏，他们就拉我头发还打我。呜......”
　　戴裕如顺手抄起了门后的旧拖把，跑下楼下去。还没走下到一楼，三楼到一楼的过道里贴满了白纸黑字的标语。“叛徒”、“卖国”、“逃犯”，并且底下都写着“戴家山”，还打上了红叉。
　　戴裕如看到自己父亲名字被冠以莫须有的罪名污蔑，怒不可遏。他眼前油然想起小时候在沙州研究院家属楼的时候，是突然有一天楼上楼下也贴满了这样类似的标语。那一天晚上，妈妈搂着自己和妹妹哭了一夜。人们当面的异样眼神和背后的窃窃私语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在经历了难堪的一段难捱岁月后，搬来了中州。一家三口才又过上了平静祥和的日子，隔壁人家都不会想到，搬来的新邻居是引起轰动一时、失踪成谜的戴家山家属。
　　然而不幸的事又一次在中州发生了，那些阴魂不散的歹毒恶语又一次被贴在了家门之外。不过十四岁的少年戴裕如，心中的父亲是革命烈士，是为祖国献身的著名科学家，是引以为豪的英雄偶像。怎能接受这样的污蔑与侮辱？是可忍孰不可忍。他握紧了木拖把，走出了单元楼。
　　楼下堵着一群流里流气的半大小子，为首的正是死对头汪文雄。他斜着眼睛，右手腕上早就缠了一条自行车钢锁链，一瞅到戴出来便迎了上来。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道：“小狗崽子，怪不得在学校这么横呢？有个卖国叛徒的老爹呀！”余音未落，随来的同伙便发出一阵哄笑。
　　在那些小流氓的外面也陆续围了一些街坊邻居，都在插着口袋看热闹，有胆小慎微的，也有唯恐天下不乱的。眼睁睁看着二三十号人向瘦小的戴裕如围了过去。戴裕如盯着汪文雄气得发抖，一众坏孩子又爆发一阵哄笑，都以为他见了这么多人的阵仗害怕了。汪文雄慢慢地解开锁链，振臂高呼一声：“今天揍死这个王八羔子！”
　　戴裕如在学校里早就多次受到这一伙的欺辱霸凌，深知不是这帮坏蛋的对手。虽然以寡敌众毫无胜算，但并不惧怕。他吸了一口气，冷静下来。暗道：擒贼先擒王，先整倒汪文雄。
　　黝黑的汪文雄缓缓地逼近，挥舞起手中的铁锁链，只一下便绕上了戴的木拖把。他稍稍往回一带，戴裕如力小立时便撒了手。人趔趄一下，扑通一声便跌倒了。同伙一瞧戴这么不经打，又是一阵哄笑。汪文雄冷笑着弯下腰，左手薅住戴裕如的后脖子，像拎小鸡似的把戴提溜起来。突然，似乎已经摔晕的戴裕如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块碎砖，回手就是一砸，正拍在汪的鼻梁上。汪文雄猝不及防，登时鼻血长流，觉得天旋地转，人如同一个面粉袋一般软软地栽倒在地上。那些小喽啰一秒钟前还兴高采烈喝着彩头，存心看一幕痛打落水狗。不料兔起狐落，老大被拍倒在地上，成了一条落水狗了。“二狗”等汪的心腹一瞅大事不好，大喊：“打死人啦！”
　　戴裕如赶紧看了一眼地上的汪文雄，果然满脸是血，一动不动。这一下吓得脚软，手中砖块落地，返身就往外跑。
　　这帮坏小子群龙无首，也是乱做一团，不知是逃是留。
　　谁也意想不到，这桩标语事件竟然令戴着红领巾的一个少年就此离家出走，好不容易考进创新班，却在前一天辍学。
　　小小的戴裕如心中满是不平与愤慨，人间还有何处有公理？学校里的恶棍如附骨之蛆，躲不开又打不过，饱受无穷无尽的凌辱。就好像那条汪文雄的铁锁链勒住了自己的脖子，越抽越紧。眼下居然失手杀了人，要蹲铁槛大牢甚至说不准要吃枪子，家是不能回了，却又能上哪里？
　　母亲许茹芬回到小区，看见楼道里狼藉的标语，顿时觉得大事不好。邻居张婶赶紧告诉她儿子打架伤了人，眼看着就狂奔不知逃到哪里。回到三楼的家里，只剩下啜泣着发辫凌乱的女儿戴月如，不禁泪如雨下，“妈呀”一声坐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