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晌欢》剑知社

10、日落沙城4

　　夕阳在很远的地方落了下去。
　　我记得很久很久以前，我曾躺在一个女人身边看夕阳。
　　而后来，有一个女人总是在我怀里看日落，她说从我身后慢慢坠入海中的夕阳，她总觉得特别的美。

　　泫儿……

　　我已经很久没有想过任何人了，也不再幻想回到从前的日子，可我慢慢发觉我还不够无情，因为那些睁开眼就模糊了的往事，在梦里还是那么清晰。
　　泫儿，每天醒来的时候我都能感觉到那个黄昏，你的泪流到我的脸上，直到你走远也没有干。你最后一次端着水来到我身边，那个娶你的战士就在城下，他抬头看我的时候我知道他一定对你很好。
　　“你还来看夕阳吗？”我问。
　　其实我离不开你，泫儿。可惜这句话还没有说出口就已经成为过去。
　　泫儿流着泪，可是她什么也没有说，她背过身走下去的时候终于哭出声来。她知道我背负着太多的记忆，她知道她无法等我一辈子，她哭着走下去的时候却不知道我的手中正握着一枚崭新的求婚戒指……

　　泫儿走了以后日子过得很快。我继续坐在城头，让泫儿在记忆里慢慢沉下去，与那些模糊的往事混成灰蒙蒙的一片。
　　只是每天日落时分，我都要买一碗酒来喝，钱用光了就从背包里随便摸一件东西卖掉。直到我最后摸到一把冰凉的偃月。
　　泫儿……

　　曾经有一天泫儿敲着我的背包问：“里面装着什么宝贝？”
　　我只是微笑：“你打开来看吧。”
　　“不要！等我先猜一猜。” 她歪在我背上总是很调皮。
　　泫儿一定猜不到，背包里其实并没有什么宝贝。除了多年以来我都没有用过的一套法师装备，就只有第一次买的轻型盔甲，一本发黄的雷电术秘籍，一堆破烂的零碎。还有一把破旧的偃月，带着一道暗红色的诅咒印记。
　　看到它的时候，泫儿一定害怕了。不知道她是不是鼓足了勇气才敢偷偷触及那凝结着死者怨气的偃月，并且独自把它拿走。

　　我发现偃月不见了的时候说：“我的偃月不见了。”
　　泫儿说：“我丢掉了。”
　　“你丢了？”我失声叫到。
　　“被死者诅咒的武器是不祥的……”泫儿嗫嚅着说，“那把偃月对你很重要么？要不要我去找回来？”
　　“不用了。”我说。但我想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所以泫儿整整找了一天。
　　回来的时候她噙着泪说：“找不到了。”
　　“算了。”
　　“不行。我把你最重要的东西弄丢了。”泫儿的泪慢慢流下来。
　　如果那时候我说“我最重要的就是你”，那么泫儿就会留在我身边了。可惜我没有说，所以泫儿说：“我再给你买一把。”
　　如果那时候我说“我只要有你就够了”，那么泫儿也不会走，可惜我还是没有说。
　　我只是说：“真的不用了。就算能买到，也和以前那把不一样了。”

　　过去的已经永远过去了，再也不会回来。只是那天以前我从不愿意真正地相信。
　　泫儿，除了你我已经再没有什么不能失去。可是你为什么不最后一次等我回来？

　　泫儿开始站在城门口向来来往往的行人求购一把加过诅咒的偃月。
　　每个人都用怪异的眼光看着她，也许还有一些好事之徒欺侮过她，泫儿只是独自忍受着。
　　直到那一天她问那个战士：“你有没有一把加过诅咒的偃月？”
　　“你要一把加诅咒的偃月？”战士奇怪地问。
　　泫儿点点头，神色有些凄凉。
　　战士没有问为什么，他只是说：“你等着。”他到铁匠铺买了一把崭新的偃月，然后径直走出城去。
　　就在泫儿等得孤独无依的时候，他满身鲜血来到她面前，额头上一道很深的伤口。他把诅咒重重的偃月放到她手中：“拿着。”
　　“你去杀人了？”泫儿惊呆了。
　　他只是笑笑：“我杀的都不是好人。”
　　那时海风正呜咽着吹过，黄昏的最后一缕余晖温柔地落到他身上。

　　而我什么都不知道，那些日子我正在赤月峡谷里不知疲倦地搏杀着。我悄悄离开沙巴克的时候穿着精致的恶魔长袍，带着许多人梦寐以求的恶魔铃铛和血饮，本来是想给泫儿一个惊喜。
　　——我已经很久没用过那些东西了，因为我已经很久没有梦想过明天。那时我还不知道，这也是我最后一次的梦想。
　　当我满心希望满身伤痕握着求婚戒指回到沙巴克的时候，泫儿却递给我一把带有诅咒印记的偃月。她说：“我要结婚了。”
　　我的头脑里空了一大片，最后我问：“为什么？”
　　泫儿什么也没有说，她的眼泪安静地落了下来。
　　呵呵，泫儿，我们是多么傻啊。
　　我累了，你也累了。
　　然而就在我终于放下过去的那一刻，却突然间只剩下了这毫无意义的偃月。

　　泫儿啊泫儿……
　　你走的时候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端起了你给我的那碗水。

　　现在我是真的只有这把偃月了。可是我决定卖掉它再买些酒，不管它有多么重要。
　　我为了一段回忆失去了一个珍贵的女人，那么让我再为这个女人失去所有珍贵的记忆吧。
　　没有什么能比喝酒更痛快了。我终于可以忘掉很多事。
　　就连你长得什么样子我都快想不起来了，只有那碗水我一直记得。原来一碗水喝下去，那感觉真的跟伤心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