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雨翻云]浮云》则九

25、所谓背叛

　　这样子的惊悚的视觉效果，让云梵一时都回不过神来。
　　让她清醒过来的依然是剧烈的疼痛，然而虽然痛得冷汗满面，云梵还是有些强烈的、近乎恍惚的不真实的感觉。
　　因为前世的时候，从来都是和病魔进行抗争，为生存而挣扎，云梵自认为，若比起对于疼痛的忍耐能力，是会让大多数人汗颜的。
　　然而，那种样子的痛，和亲眼所见的鲜血和受伤，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因为从小身体就不好，她被自己的父母保护的相当好，加之就算在小时候许多小朋友喜欢上蹿下跳以至受伤的那样的幼年时期，云梵因为不能做剧烈运动，所以天生好静。也所以，从小到大，她连皮肤都没有几次不小心蹭破的经验，更别提这样受的伤了。
　　再次确认刺穿了肩膀的羽箭，云梵忽然有种，想一昏过去了事的冲动。
　　这这这样身体被刺穿的话她会不会死啊啊啊啊啊！
　　——顿时忘了其实自己就是大夫的云梵陷入无限的黑色背景中去。
　　轻轻触碰直插的箭杆，她痛的倒吸了一口冷气。
　　此时追兵已近。
　　清晨的蜀道上，双方相隔十余米对峙。
　　“把那个孩子交出来，我们放你一条生路。”
　　袁指柔策马上前，依然是笑意盈盈的看着云梵。
　　这样子的笑容让云梵只觉得不爽。下意识的，她抱紧了怀中的孩子。
　　——她没有质问为什么他们连一个小孩子也不放过。
　　——她亦不相信对方真的会信守他们的诺言。
　　云梵知道自己正在进行一场困兽之斗。
　　说完全没有一丝后悔，那是不可能的。她并非是江湖气很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豪侠，也没有真正的、那种为了他人宁愿牺牲自我的勇气。
　　对这个世界并无多少归属感的她，从来没有多少的责任感。
　　可是，为什么不心甘情愿的放弃呢？
　　也许，还是自己的前世的思想在约束着吧。
　　虽然她并非那么勇敢，但是送一个如此小的孩子入虎口……这种事情，她还是做不到的。
　　她做不到。
　　虽然她并不勇敢，虽然她并没有那种为世间不平之事申诉的坚持，虽然她并没有那样过剩了的同情心。
　　就算……虽然她心中已经有一处有些隐隐后悔。
　　就算是骑虎难下，就算是毫无希望，为了有些东西，她还是愿意去搏一搏。
　　那么，战吧！
　　只是……自己真的不算一个合格的江湖侠客呢。
　　没有豪气干云，就算不敌也要慷慨赴义的从容，也没有生死一掷，始终坚守着准则的侠义。那么不想要死亡的自己，就算选择道德也在犹豫害怕的自己……
　　“我不能。”
　　云梵眼神清冽坦然，漆黑幽深的眸子一片明净。因为不能，因为丧失了这样基本的初衷的话，她也就丧失了本我，虽然她会害怕，会甚至有些后悔。
　　即使这样。
　　她握紧手中的剑柄。血脉相连的悸动传来，再熟悉的不过的感觉，仿佛通过这力量的细微变动，唤醒了沉睡的心灵，擦亮了尘浊的灵魂。
　　拔剑。
　　蓄势待发。
　　袁指柔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个奇特的、意味深长的笑容。
　　云梵直觉得不详，然而没等她明白杀机出现在何处，腹部就传来一阵利器入体的剧痛！
　　有些不可置信的低头。
　　匕首的半截刀身埋在自己的身体里，而匕首的把手，正握在一脸惊惶的身前的那个孩子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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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忍耐下来！
　　云梵倒抽着冷气，强烈的痛感刺激着她的神智，在这样剧烈的痛楚之下，她的理智居然还是无比的冷静。
　　迅速的劈手夺过凶器，毫不犹豫的，她不顾疼痛将利器从腹部抽出来，然后架在惊慌发愣的凶手的脖子上。鲜红的血液从匕首上慢慢滑落，滴在马匹的鬃毛上，慢慢的染上了红色。
　　受了箭伤不能剧烈动作的右手下意识护住腹部的伤口，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慢慢的湿了手掌，云梵的语气冷酷的像要冻成冰渣：“为什么？”
　　接触到云梵下意识凌厉起来的眼光，小姑娘哆哆嗦嗦的不停摇头，不断挣扎。
　　“为什么？”
　　云梵的语气慢慢的平静下来。不带那种背叛的愤恨，只是冷漠的询问着。
　　……至少，要知道为什么。
　　她这么想。
　　“娘……娘……她说……放了娘……”夹杂着抽噎的哭泣，小孩子惊恐的大哭出声。这么可怜的、柔弱的样子，这么全不更事的姿态，让每一个人都不忍为难她吧！
　　“你对她传音说，如果杀了我，就放过她的娘亲？”
　　眼神平静而冰洌，云梵淡淡的问着笑得高深莫测的袁指柔，漆黑的眼眸中燃烧着灵魂的金色火焰，带着那样的决绝果断、坚不可摧的色彩。
　　她恨吗？
　　云梵扪心自问。
　　说完全不在意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她如此的维护保护一个人，却获得了这样子的结局。虽然对方只是懵懵懂懂，虽然对方只是一个小孩子，虽然对方有不能原谅的苦衷。
　　但是背叛的实质依然难么鲜明的存在着。
　　如同放不下良知一样，云梵觉得，她也放不下心中的那么一丝轻微的怨愤，如同那么油然而起的无奈。
　　但是，她本以为自己遭受到背叛的时候，会更痛苦，会丧失理智，会不能自拔，会去憎恨……
　　结果，都没有。
　　反而有一种全然的平静油然而生。有什么东西碎掉了，抛弃了，决断了……所以整个灵魂，盘桓的是毫无杂念的绝对平静，像是站在至高之处，俯视红尘的那种淋漓畅快的冷漠。
　　红巾盗渐渐逼近。
　　“我不恨。”
　　云梵这么对自己说。
　　——心灵是真正强大的人，从来不会因为别人而失去什么的。
　　“相信是我自己自愿的，保护她也是我自己自愿的，就算最后被背叛，那只能怪我有眼无珠。”
　　“但是，我也绝对不原谅。”
　　她冷静的出剑。
　　剑招是慈航静斋“剑典”所记载的剑术，能够辅助剑手在未达到先天境界的时候，发出剑气。银光潋滟之中，迅疾的剑身挥出一道连贯的剑影，随之抛洒的，是艳红的血幕。
　　云梵并不擅长马上战。但是此刻她的神智再也没有哪时像现在这样清晰，并非是为这样子的出剑而单纯的沉醉，她感觉到一种清醒而冰冷的驾驭感。
　　飘逸的慈航静斋剑术，此刻只是为了做到凝练而有效地杀伤。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
　　可笑的是这柄剑而今并非为不平事而出，而是因为他的主人遭遇到了不平的背叛。
　　散乱的马蹄声，悲泣的马鸣声，在陡峭的剑门蜀道之上，云梵感觉到一种内心的荒芜。
　　蛇矛击上。
　　是袁指柔出手了。
　　凭心而论，云梵并不怪她。
　　对于人心的脆弱之处，云梵并不是真正的十余岁的孩子，自是有认识的，亦不会因为，这种超出了自己预料中的阴暗而无法接受，以至愤世嫉俗的迁怒。
　　但她还是有些觉得心痛，所以无论有什么理由，都无法原谅。
　　再见吧。
　　暗劲流转，她抛起马背上给与她首次背叛体验的、连姓名都不知道的那个小孩子。
　　衣影腾空。
　　银亮的剑光没入马匹的鬃毛之中，挑了一个刁钻的弧度刺向袁指柔肋下，然后一击即退。
　　云梵再度挥剑，砍向红巾盗坐骑的马蹄。
　　剑气再起。
　　剑芒暴涨，由上至下划出一道弧度。
　　劲风猎猎。
　　奔腾之势一时溃败。尘烟四起。贴身的缠斗就此停住，云梵得以从包围之中脱身。
　　不再恋战，云梵一手捂住伤口，一手握剑，咬住勒马的缰绳。策马奔向剑门关外的同时，她感到一阵激烈的孤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