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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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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儿,别看了,都什么时候了,王上就要来了,快去更衣,”祖父一脸无可奈何又慈祥地接过我手上的书,“今天辰之子槐殿下也会来呢!”
“嗯,听说槐殿下也很博学呢,真希望和他多相处相处。”我抬起头,用左手背支着右手手肘,弯曲着食指,用指关节顶着鼻尖,微微歪头,看着墙上的画。那是一张白芷的水墨画,白芷星星般细小,就像弥漫的白色雾气,或者说,这雾气就像白芷馥郁幽香用实体的方式浸透一片绿意蔓延的云梦泽中的小洲。
槐殿下就要来了,我要和他好好相处,毕竟我和他是楚国的希望,我们相处的好,说不定可以用两人的智慧制定更完善的法令,规划一个更完美的楚国。
“哈哈,我们平儿真是个爱学习的好孩子。不过啊,今天槐殿下可没什么空,王上是来屈地巡视的。”祖父捋了捋下巴上稀疏的胡须,拍了拍我的头。
“这样啊,那也没关系,以后入朝做官,总会遇见的。”
“说的好!我们平儿果然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孩子,祖父很期待那天的到来!”
“祖父,我去换衣服了。”我站起来,弯着眼角笑了笑,微微鞠了一下躬。
“嗯,孩子,快点,王上马上就要来了。”
“是,祖父。”我转身离开书轩,书轩外强烈的阳光瞬间把我包围,干燥灼热的空气一下子取代了肺里在书轩时吸入的阴凉湿润的空气。我微微有点眩晕,于是加快步伐向外走去。
我走出书轩外面的院子,院外的池塘边缘种着大片大片的白芷,它们开得迷离又轻盈。幽香阵阵,我的眩晕感很快消失。我停下脚步,看着它们淡淡微笑,食指划过它们宽阔的叶子边缘,手指像往常一样很快被划开,不是很疼,但是是那种细微的无法忽略的抽痛。我看着细长的伤口,这就是白芷,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这么卓尔不群,可远观不可亵玩。迷离的白色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柔和的光晕。我很喜欢白芷,因为它们对自身洁净的执着,它们的馥郁芬芳就像我对自己品德的苛求:要纯粹,要高尚,要优秀得无可挑剔。
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
在宦海中沉浮可能是很多人津津乐道的事,不过我不喜欢。我只想带着一个我爱也爱我的人,泛舟云梦泽,搜集改编楚地的民歌,唱着我们的歌一直到老,就这样就够了。
但是,我和槐殿下是楚国的希望,我一定要和他一起改革法令,我要楚国变强,我要楚国称霸。
我换上暗蓝色的华服,随祖父来到城外栈道迎接王上。不到半个时辰,宫车就卷着漫天黄尘辘辘地驶到我们面前。众人山呼万岁,排山倒海般地依次下拜。带着内心的虔诚,所有人都垂头静待着王上的号令。
“免礼平身。”楚王的声音高贵霸气。
“谢王上。”众人异口同声。屈地的贵族全来了,但还是很安静,这么多人一起行动却只听见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我抬一看,正中站着的穿着紫底金龙纹长袍的中年男子,他头戴高冠,眼神锐利,面部线条硬朗,浑身散发着一股使人不敢直视的霸气。这位一定就是楚王了。楚王身边站着一个美丽的——少年?
对,是一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少年。而且,不是英俊,不是可爱,只能用美丽来形容。他和我一样,还未行冠礼,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肩上,正如我的头发在阳光下不是纯黑而泛着灰蓝一样,他的头发泛着暗红。他长长碎碎的流海把那双极为媚惑的凤眼遮得有些迷离,玲珑的鼻子以完美的角度嵌在脸上,唇型极美的嘴唇钩着一抹清淡的微笑,尖尖的下巴微微扬着,这使他利落的下颌线显得分外漂亮。他穿着一件暗红的宽大衣裳,紧束着的腰显得不盈一握。他双手交握在身前,衣裳的颜色显得他的皮肤白皙但不苍白。少年包裹在这件浮华又臃肿的宫服里,竟显得分外纤细。
一瞬间,我忽然觉得他一定是辰之子,因为只有龙才有如此的灵气。
我微微歪着头对他真诚地微笑着,他微微一愣,随即绽放出一个邪魅的美丽笑容。一阵初夏的炽风吹开了他的留海,凤眼就完整地露了出来,他的眼里流动着锐利逼人的光芒,逼人的灵气就像潮水般涌来。没来由的,我微微觉得有点寒意。我忽然觉得他很像一朵暗红的如血的堇花。
“伯庸啊,你身边那个少年是寅之子吗?”楚王声如神祗,威严逼人。
“回王上,此子正是微臣不肖孙屈原。”
“屈原,可近前来。”楚王对我微微一笑,我整整衣冠,不卑不亢地走过去。
“王上,在下屈原。”
“抬头我看看,”我抬起头,正视着楚王的眼睛,他眯了眯眼睛,“果然气度不凡,楚国能和槐儿比的,也就只有他了。”
“王上过奖,在下只不过身处圣朝,得蒙教化,恰又生于异日,本质并无他异,不能与槐殿下相提并论。”
“呵呵,不必过谦,寡人有空一定会考考你的才学!”
“屈原恭候。”
“伯庸啊,寡人和槐儿这一路舟车劳顿,视察的事先放一边,先去你府上歇一歇吧!”
“是,王上请。”
祖父侧身让过王上,走在王上右侧给王上带路。
槐殿下走到我旁边,一边挑起嘴角漫不经心地笑着,一边用只有我能听到的,极为慵懒的声音对我说:“你是第一个看到我没有呆住反而对我微笑的人,你,很自傲呢。”
我正视着他的眼睛,皱着眉头说:“殿下,我对您微笑是出于礼节,”
他愣了一下,随即恢复了笑容:“虎骨铮铮,我很欣赏,望能深交。”
“谢殿下抬爱,龙气濯濯,我也很欣赏。”我也微微上扬嘴角对他微笑。
时间好像在那个初夏之风中静止,身边的人或事全都离析破碎,风化成末。只留下我们被风扬起的长发和定格的年轻笑脸,夏风像是凿石的雕凿,把这些在我们的瞳孔里深深深深地印刻,这时间无法风化,流水无法腐朽的我们的初见。
我忽然觉得很不祥,后来即使是最幸福的时刻,我也一遍一遍地问自己:是不是微笑着开始的故事就会有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