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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黄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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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黄沙
黄土是干燥的。像饱经风霜的老人身上皲裂的皮肤,一道一道划开大地平整的面孔。
树木是低矮的,草根是纵横的,人的脚踏上去是无声的。
天都是死寂的。
周围没有任何声音,没有风,沙子也不会动了,太阳悬挂在西,看不出上升或下降,一切像静止的画面。
可她知道不是,她还能听见自己的喘息声。
她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她逃了很久,也逃了很远。像是翻过了一座巨大的山。
山有多高她不知道,有没有爬到顶她不知道,她只知道那些人没跟上她了。
几天没有睡觉,她的眼里全是可怖的红血丝,精神高度紧绷下,她本素净的面容显得消瘦可怖,活像电影里怨死索命的冤魂。
绑着头发的头绳早已不见了,身上的衣服被树枝划破了好几道,有些伤口还没结痂,一点一点的往外吐着血水,黏腻腻的滑下来,与衣服贴在一起,像是将衣服与肉身之间用强力胶水粘住了似的。
有些血滴在沙上,很快便被吞噬。
风扬起地上稀疏的黄沙,不,它们好像并不稀疏,他们潜伏在地表,等待着风——它们叛变的标志。
前面有一片村庄,并不大,在遍地黄沙下,毫无遮掩的暴露在大地上。
几乎一眼就能望见村中有几户人家。
她不知道该如何。
后退是深渊,前进是未知的深渊。
后退还是前进,她此刻宛如面对着的是等死还是自杀。
视线里出现了一头老黄牛,厚重肥大的鼻翼扇动着,圆滚的眼里似乎带着鄙视,是对人类的不屑。
它应当也是痛苦的吧,一辈子都被人驱使。
地表像是有弧度,她先看到了老牛,随后看到了跟在老牛身后的人。
是一个男人,准确的说,应该是一个少年。
他嘴里叼着一根草,一手拿着鞭子,一手随意的摆动着。
他穿着对襟双开的褂子,没有系扣子,露出小麦色的胸膛。脚上似乎是穿着一双草鞋,她从未见过这样那样的鞋。
少年转过脑袋,似乎是终于发现了她。
她看见他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眼尾上挑,似是笑了一下。
她才发现这是一个带着些痞气的俊俏的少年。
夕阳斜斜的洒在她的背后,照着她来时跑过的路。
风扬起的黄沙早已盖过了她跑过的痕迹。
少年带着她进入了村子,径直来到村长办公室。
村长家也不过是一个比其他村民的院子大了一些的院落。
里面只有几张破败的木椅,一张木桌,门厅里的唯一的奢侈品,大概是高挂在土墙上的一副装饰画。是山水画,左上角用张扬的行楷写了一句苏轼的诗。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画似乎是经常被人拿下来擦拭,但看的出来,已有些年份了。
裱着画的木框架早已被这里的风沙侵蚀。
村长是一位佝偻着身子,年岁已高的老人。他的胡须十分茂密,爬上两侧的鬓角。两缕白联系在一起,像草原上相遇的羊群。
“女娃娃,你来自哪里?”
村长开口,他说话的口音很奇怪。带着这里黄沙的味道,却偏偏又字正腔圆。像是混了水后固执的黏在一起的沙,再难以随风肆虐。
她的精神并没有好多少。周围的环境不能令她放下警戒心,几天没日没夜的逃亡已让她本就稀疏的安全感消失殆尽,只余下心中对旁人的不信任与恐惧高筑城墙。
“我……”
她刚发出一个干裂的音节,村长便打断了她,似是耐心耗尽,没兴趣听她回答了,又似是根本不感兴趣。
“女娃娃,你叫什么名字?”
旁边站着靠着门一直没说话的少年却先开了口,他的声调略显轻浮,“这位妹妹别怕,村长老头儿他只是看着凶,实际上还是挺好说话的。”
她转过头看他,夕阳已经快落没了,村子里没有电灯,他的脸隐于夕阳之下,只依稀看得清面部轮廓。
她又转过头看村长,什么都看不见了。只隐隐约约知道那里坐了个人而已。
她不知道该不该说真正的名字,但不知道的是出于什么,又抑或是潜意识里对西北黄沙大漠朴素豪爽的印象,她还是说了。
她叫复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