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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

  •   刚到流水坊,洛知粟就眼尖的看见了小摊前那个穿着黑衣的男子。
      他身形挺拔欣长,还是穿着那身黑衣,裹着那件旧棉衣。他怀里抱着一把伞,在越下越大的雪中不顾形象的奔跑着。

      “灼姑,停车。”洛知粟连忙扭过头对宫二里说,“二里,刚刚跑过去那个,是不是你夫君?”他话音刚落,宫二里就掀开车帘跳了下去,他站在雪中小跑了几步,远远的看见了那个黑色的影子。
      雪花纷纷扬扬的往下落,遮住了他的视线,他也看不清那人到底是不是他夫君,只能远远的喊了一声,“宫子修、宫子修……”

      那黑影还在往前,宫二里气呼呼的跺了跺脚,又往前追了一段路,边追边喊,“宫子修,你回来!”

      他们一个跑一个追的,好一会儿才一块儿回来。
      两人的肩上都落了雪,宫子修给宫二里撑着伞,一张脸板着,皱着眉唠叨着,“我不赌了,你别再出摊了,天这么冷,别给冻坏了。”他另一只手将宫二里环在怀抱里,看着他头顶上的白雪,心里满是酸涩。

      宫二里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那也等先帮你把赌债还了呀,你别操心这些,办好你的差事就行。”说完又小声的抱怨,“真的是,跑那么快做什么……”

      宫子修紧紧地搂着他,没再说话。

      路过马车的时候,宫二里撩开窗上的帘子跟洛知粟道别,他笑容开朗,一双圆圆的眼睛弯起,天真的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少年。
      “洛大哥,多谢你送我回来。雪太大了,我就不留你了,你回去的路上千万谨慎些。”

      “嗯,你们快回去吧。”洛知粟把他落在车上的药递给他,还不忘叮嘱他按时吃药。
      洛知粟觉得神奇,怎么他身边,一个两个都是要吃药的。燕琢安要吃药,宫二里要吃药,他的夫君也要吃药。
      感觉像是什么奇怪的体质,比如,遇到我必须吃药,或是,吃药的人来找我。洛知粟坐在马车里昏昏欲睡,还不忘头脑活泛的想些有的没的。

      宫子修看着那辆离去的马车,皱起了眉。
      这人又是谁?自己才离开一会儿,又有欠揍的纨绔子打他二里的主意了?宫子修半阖着眼,悄悄记下了那马车的样式。

      洛知粟回到王府后本想找燕琢安,可丫鬟说燕尚书过来了,正和王爷在书房议事。
      洛知粟一时没反应过来,后来一想,可能就是燕琢安的父亲。

      书房内,燕琢安坐在桌案前,燕为业坐在右侧的椅子上,两人之间,相距十尺之遥。

      燕为业是燕家的嫡长子,少年老成,从小到大,无论做任何事都很是严谨。他如今高居礼部尚书之位,是正儿八经通过科举进的官场,一步一个脚印坐上了如今这个位置。
      他一张脸时刻都是板着的,眉目间是深深的沟壑,那敛尽锋芒的双眼和燕琢安如出一辙,依稀能窥见几分年轻时的风采。

      “我将你母亲送去苦若寺清修了,只是这事儿,还未知会皇后娘娘。若是叫她知道了,免不得闹上一通。”
      燕为业手中端着茶盏,坐的十分端正,他就连喝茶的动作,也是一板一眼的。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傀儡,每日的行动都是刻画好的。

      燕琢安下意识的挺直了腰板,指尖捻着衣袖,罕见的,有了几分紧张。他看了燕为业一眼,就匆匆的移开了视线,对燕为业的话却是不以为意,“那又如何?现在已不是五年前,皇后娘娘再不是当初的皇后娘娘。”

      燕为业点了点头,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上前几步放在了桌案上,他一本正经的说道,“王妃受了惊,这佛珠,给王妃压压惊。”说完就离开了,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舍。
      燕琢安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有些透不过气。他泄了力气,再次瘫倒在轮椅上,一副被抽去了骨头的样子。

      他一直在看燕为业的背影,从小到大,一直都在看。不同的是,小时候,燕为业的背影是伟岸的,后来,他的背影是清瘦的。而现在,燕琢安坐在轮椅上,看着燕为业的背影,竟然觉得,他的父亲,又变的高大了。

      燕为业是个很严苛的父亲,他对燕琢安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很在意。男孩子又多是调皮的,燕琢安小时候不服管教,被祖父祖母和母亲宠上了天,对燕为业的训诫不以为意。
      有一次,严肃的男人看着他一身的泥水,轻轻地摇了摇头,叹了一句,“罢了。”

      从那以后,燕为业再也没有管过燕琢安。一次也没有,一句也没有。
      每次相见,都是克制的,温和的。他克制着自己,温和的疏远。

      燕琢安呆呆的看着桌上的佛珠,小小的佛珠串成长长的一串,带着岁月的痕迹。他抓过佛珠,牢牢地握在手里,像是握紧了父亲的手。佛珠在他掌心留下了一个又一个的小印子,可是那些印子,远没有心底的深,也没有心底的痛。
      他重病至今,燕为业一次都没有来看过他。
      ……

      “父亲,这是什么?”

      “佛珠。”

      “琢安想要,琢安想要父亲的佛珠。”他仰着脸冲着撒娇,却看见了他隐隐泛白的嘴唇和眼尾细细的褶皱。他的父亲总是这样,高大又苍白,明明正值壮年,却带着老态。像是经历过人间太多的苦,最后回到了属于自己的一方小世界中。
      疲惫又坚韧的活着。

      “不行,”燕为业动作生涩的摸了摸他的头,声音称得上是温柔,他说,“这是父亲的佛缘,这串佛珠就是父亲的老师。”

      “是老师?”燕琢安不懂,趴在燕为业的膝盖上不停地扰他,“他教父亲什么?教算术吗?教《论语》吗?《三字经》教不教?武功呢,武功他总不会教吧。父亲学不会他会不会打父亲,就像周夫子一样,用戒尺打手心,可疼了。”

      “琢安说的这些,它都不教。他教父亲放下,放下不是舍下,只是将尘世中的痴、怨、恨、不甘、痛苦,全都放下。”

      “那父亲什么都不要了,还有什么?”

      “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便是放下。”
      他将佛珠绕在腕间,一圈又一圈。最后,他闭着眼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那是燕琢安和燕为业为数不多的交谈,那段时间的燕为业很温和,但是很忙。燕琢安呢,忙着周旋在两个女人身边,也没时间去烦他,渐渐地,他们之间越来越远。
      他再次去找父亲,就听到了让他永生难忘的一句话。

      他的祖父一脸怒容,气的脖子都红了,伸手颤抖的指着父亲,嘴唇哆嗦了半天却说不出一句话。父亲低眉顺眼的站在一旁,声音冷清的说道,“父亲,我并非迁怒。我只是……实在没有办法,去亲近这个孩子。”

      我只是,实在没有办法,去亲近这个孩子。
      这句话,在小小的燕琢安耳中,不亚于晴天霹雳。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不管是在战场上,还是瘫在床上,他都会思考,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让父亲对自己不再亲近。让一个父亲,对自己的孩子再不期待。

      可是他连质问的机会都没有,父亲垒起了高高的墙,将他远远的隔开。从此,再不看他,再不抱他,再不喊他。
      ……

      “王爷,用膳了。”
      洛知粟笑着走进来,打断了燕琢安的思绪,他笑的很是得意,像是偷偷藏了什么秘密。那笑容狡黠的有些可爱,驱散了燕琢安心头的疑云。

      燕琢安看着他的笑脸,心里软成了一片。洛知粟很好看,他明艳的笑着,像是把红尘的风景,都藏进了眼中,将世间所有温柔的风,清澈的水,都纳于眉眼之间。

      “你回来了。”
      燕琢安拉着他的手,将那串佛珠套在他的手腕上。温声说道,“父亲赔罪的物件,也是赶得巧,给我们王妃当了生辰礼。”他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会将佛珠送过来,但是,他不想深究了。
      他的父亲,是他一辈子也琢磨不透的人。

      “那我是不是来晚了,我该亲自谢过父亲的。只是,不知道母亲……”

      “没事,只是去清修而已。”燕琢安轻轻地捏着他的手,轻声说道,“那些我们不能说的话,就让菩萨告诉她吧。”
      说完,他怕洛知粟多想,就笑着转移话题,问他,“今天出去玩的可还好?”

      提起这个洛知粟就来劲儿了,他神神秘秘的说,“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生辰礼,你一定会喜欢的。特别特别好,我都喜欢。”

      “我也喜欢。”

      “知道是什么吗你就喜欢。”

      “早就知道了,”燕琢安看着他,刻意的避开了门口的守卫,放低了声音说道,“今早,王妃睁开眼的时候,我便看见了我的生辰礼。我看见了壮阔山河,看见了翠绿林海,看见了白雪覆高楼,余晖遍神州。”

      “我还梦见我的王妃,淌过溪流,翻越重山,风尘仆仆的向我走来。”
      “于是,”他轻轻地在洛知粟指尖印上一吻,喃喃着说道,“我便醒了。”他近乎虔诚的姿态让洛知粟浑身颤栗,他的吻好像带着电流,酥酥麻麻的感觉一直蔓延到了心底。

      “燕琢安。”

      “嗯,在这儿。”

      洛知粟蹲下来平视着他,在之前漫长的时间里,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种距离,目光相接,一片赤忱。他握着燕琢安的手,看着他瘦的只剩下皮包骨头的脸,小心翼翼的问道:“燕琢安,我今天生辰,我能心想事成,得偿所愿吗?”

      “可以。”

      “往后……可不可以一直这样?”他说的小声,像是太大声了,会惊扰这一瞬间的温柔和暧昧。

      燕琢安又吻了吻他的指尖,他脸上的表情正经了许多,目光清亮,看向洛知粟的目光,带着叫人看不懂的情谊。他把洛知粟的手拢在手里,轻轻地揉搓,诱哄着“往后是什么意思,这样是哪样。回苏,告诉我。”

      “往后……是,从今天开始,直到我们死。这样是……”洛知粟避开了他的视线,红着脸小声说道,“一直都要这么……腻歪,要总说些好听的话。说到底,我们要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好。”
      “回苏,你要什么说清楚,你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都要说清楚。我太过愚笨,猜不透你的心思,你就受受累,说的直白些。不管是不是你的生辰,我都会叫你得偿所愿。”

      洛知粟看着他,心里很是慌乱,他不知道这算什么,在他这儿,他是告白了,那燕琢安呢?他怎么想?是随口一句的附和应付自己,还是真的,知道自己的意思。他爱我吗?还是顾及着我对他的陪伴?洛知粟脑子的乱糟糟的想了一大堆,没过多久又开始自我否定。

      我爱他吗?不是一时激动,是真的爱他吗?我为什么会告白?我为什么要说出来!我傻子吧?这种事,不得他先说吗?可是他吻我了,吻我就是爱我!对,吻我就是爱我。
      是燕琢安先主动的,我在后面,对对对,我在后面!

      “那,去用膳吧,我饿了。”洛知粟绕到他身后,推着轮椅往前走。
      燕琢安笑着随他推,他力气不够大,推的磕磕绊绊的。燕琢安每被颠一下就笑一声,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倒是洛知粟,满脸通红,不知是累的还是羞的。

      晚上就寝的时候,燕琢安坐在床边,看在洛知粟又开始折腾房间里的美人榻,就开口问道,
      “我今天生辰,不知道可不可以得偿所愿?”

      “嗯?”洛知粟回头看了他一眼,随口应付道,“你先说,我看看答不答应。我感觉你在打什么坏主意,焉儿坏蔫儿坏的。”他一边说还一边忙活着,动作十分的迅速,把被子两边往里塞的动作熟练的让人心疼,又有些好笑。

      燕琢安就没忍住,看他忙碌的样子笑了出来,“一块儿睡吧。”他怕洛知粟觉得冒犯,就找补了两句,“我今晚想梦见你眼里的山河秀丽,烟波浩瀚。不知道王妃,能不能成全我的心愿?”

      洛知粟呆呆的站了一会儿,在燕琢安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悄无声息的爬上床,将燕琢安推到里面去,然后灵活的裹好了被子,侧过身背对着燕琢安害羞。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完全不像是第一次做。

      洛知粟:?????燕琢安他,为什么这么会?!!!!
      洛知粟:我必不可能输给一个古代人!
      洛知粟:……
      洛知粟:……
      洛知粟:……算了,输了不丢人。睡吧,只要我先睡着,尴尬的就必然不会是我!

      燕琢安也躺下了,只是并没有贴的太近,两人中间隔了一掌的距离。他将手伸过去,很小心的找到了洛知粟的手,紧紧地握着,悄声说道,“睡吧。”
      洛知粟回握着他的手,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

      燕琢安从小就五感极强,他听着洛知粟的呼吸声,随着他的呼吸频率一同呼吸,然后,在差不多的时候,一同如梦。

      梦里的无边暗红有了光亮,遍地的尸骸不再令人心悸,有一只手紧紧地握着他,将他带出了那个熟悉至今的噩梦。映入眼帘的,是霜色的帐子,还有青年安稳的睡颜。
      他的睫毛又密又长,乖巧的往下垂着,往上是薄薄的眼皮覆着眼珠微微鼓起,燕琢安都能想象洛知粟睁开眼的样子。眼角的红痣若隐若现,在引诱着他,让他靠近。

      一切的美好,触手可及。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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