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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茅屋妙联 ...


  •   当天市场散了之后众人回家,有要写信的,要算帐的,都早早想好了要写什么算什么,带着些吃喝用度的谢礼陆陆续续地去了云门寺,回来后都夸新来的先生如何好,字儿写得如何好看,帐算得如何清楚,人又如何温和耐心、厚道老实,说得个天上有地下无的。还有人看见王三娘也躲躲闪闪地跑了去,也不知道她是干嘛,要说写信吧,四里八乡的她也没什么亲戚,要说算帐呢,虽然她不识字,却能算帐,小生意也没什么复杂的数字要算,于是回去说给众人听了,众人便猜测她一准是又相中人家了,闲聊中不免又翻出她以前的旧情事来,算着她这几年相中了多少个,又打赌她多久又会冷下来了。
      且说风致第二日备了拜师之礼,便带着七岁的凤凤向云门寺而去。这孩子长得极是灵慧可爱,一双大眼睛十分灵动,牵着风致,边走边说:“娘,今后我可是要天天去先生那里念书?”
      风致柔声道:“自然是要天天去的,不过逢年过节先生要休息,你便也不必去了。”
      “先生不是都来家里坐馆的么?”凤凤歪着头,皱了皱小小的眉问。
      风致说:“若要读书,还是寺里清静,家里又没有书房,也不好请先生来家。”
      凤凤不说话了,两人已走到云门寺门口,风致向门内扫地的一个小沙弥道:“劳烦小师父了,不知孙先生住在哪里?”
      小沙弥指了方向,风致带着儿子向后院厢房而去,凤凤这时忽然道:“我知道了,一定不只是这个原因,娘是不是也怕不方便的?”
      风致一怔,有些失笑,“你呀。一会儿见了先生,可规矩些。”
      凤凤吐了吐舌头。风致举手敲门,“孙先生在吗?”
      门内有人应道:“在,请进吧。”
      风致推门而入,向孙杜之福了一礼,凤凤亦作揖道:“学生拜见先生。”
      孙杜之还了一礼,向凤凤点点头,请风致坐,道:“这位就是令公子?生得好相貌。”又向凤凤道:“你叫什么名字?”
      凤凤眨了眨眼,“凤凤。”
      拜师本应该说大名,哪有说乳名的。风致有些意外,看了凤凤一眼,却没说什么。
      孙杜之却似乎对他失礼之处浑然不觉,点了点头,“可有学名?”
      凤凤道:“娘给我取了一个,唤作凤孤。不知能不能作学名?或者先生给我取一个?”
      “这倒不必了,名字不过作呼唤之用,既然有母亲取名,也不用再另取了。”孙杜之点头道,“何况此名或有深意在内。”
      凤凤说:“先生说得对,学生自小没有父亲,唤作‘孤’字也是对的。”
      孙杜之微微一笑:“好聪明的孩子。可有念过书?”
      凤凤道:“没有,学生还没启蒙呢。”
      “哦,”孙杜之向风致道:“以令公子之慧才,七岁启蒙,似嫌太晚。”
      风致道:“先生过誉了,贫家难做学问,况且镇上难寻先生,如今能遇上孙先生已是小儿之幸了。”
      “惭愧,惭愧。”孙杜之捋了捋颌下修剪整齐的短须,忽然转向凤凤,问道:“可有学过认字?”
      凤凤瞄了一眼风致,眼睛一转,立刻道:“娘亲有教过我念诗写字。不过娘亲说诗词非正道,学过念诗也不能算做念过书的。”
      孙杜之点了点头,“此言虽有理,不过诗经还是要学的。不知风娘子以为如何?”他说着转向风致,微笑得十分谦恭斯文。
      风致忙道:“小孩子口无遮拦,先生不必放在心上,如何教导,悉听先生之意便是。”
      “惭愧,惭愧。”孙杜之客气着,风致亦客气着。
      此事既成,可算是皆大欢喜,风致寻到了西席先生,孙杜之收了个聪明学生,如此看来,实在是一桩大喜事。既是喜事,便当摆酒。
      “贫家简陋,不堪招待,待妾身好生准备了,三日后请先生拜师酒。小儿便留在此处,妾身告辞了。”
      孙杜之拱拱手,“不送。”
      风致告辞出来,一路往家走。除了他那一脸斯文谦恭的微笑和一股读书人的迂气之外,她什么也没看出来。一个教书先生,好像也就是这样子了。但是,为什么她就是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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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该请拜师酒,风致卖完豆腐回来,稍做准备,看看时候已近午,便遣凤凤去请先生。凤凤应了,出了家门一路向镇东而去,遇上相识的乡亲便甜甜地唤上一声,又礼貌又乖巧,真是无人不爱。到了云门寺进了后院,正要敲门,却听得先生房内好像有人说话的声音,凤凤起了好奇心,便不进房,悄悄地绕到后窗偷窥起来。
      房里果然除了孙杜之之外还有一个人,那人背向窗子而坐,凤凤只隐约看到半个身子,看不出是谁,只看出是个女人。孙杜之规规矩矩地坐在她对面,一脸温和又茫然的表情。
      “啊,这位大嫂,抱歉,您刚刚说什么?”
      那“大嫂”呆滞了一下,说:“妾身姓王行三,人都叫我三娘,先生也不用客气。”
      凤凤听她说话,便知道是王三娘。她这些年的光荣恋爱史凤凤也听说了不少,立刻便猜到了她的来意,今见如此更觉有趣,便仍是悄悄听着。
      孙杜之却好像反应有些迟钝,偏偏没领会她的意思,“啊”了一声说:“不知王大嫂有什么事?”
      王三娘被他气得一窒,缓了缓才道:“妾身是来求先生写字。”
      “啊,大嫂要写字?不知是写书信帐目,还是欠条字据,或者状纸公文,律例奏折……”
      王三娘听他没完没了越说越离谱,忍不住“呸”了一口,道:“我写那个干什么?”
      “啊……”孙杜之好像被她的突然原形毕露吓到了,呆了半天没说出话来。王三娘也后悔不小心吓着了他,连忙敛容屏气作温良状,捏着嗓子道:“先生说笑了。妾身是想求先生写一……一幅字,回去好挂在墙上,让妾身家的……那个茅屋也有点诗气。不知道先生肯不肯?”
      “啊……”孙杜之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这个不难,大嫂稍待,在下这便为大嫂草拟一联。”
      王三娘见他应了,心里越发情意绵绵起来,低声甜甜地道:“先生既然答应了,还客气什么,往后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帮的上的先生尽管说,也不用叫得这么生分,叫我三娘就成了嘛……”
      这边孙杜之一脸专心地铺纸蘸墨给她写字,认认真真地写了两竖一横三幅十二个字,写完之后他一脸茫然地抬头看了一眼王三娘,道:“惭愧惭愧,大嫂刚刚说什么?”
      凤凤险些没笑出声来,王三娘也只好干生闷气,还得堆着笑脸,千恩万谢地捧着那幅字走了。
      孙杜之打发走了她,关好门,开始整理桌上的笔墨纸砚。突然窗外“扑哧”一声笑,孙杜之听出是凤凤的声音,还未抬头,便微微笑道:“原来无论多乖巧的孩子都是会爬窗的啊。”
      凤凤坐在窗台上,嘻嘻笑道:“先生也给学生写幅字吧,学生捧回去定会日日香火供奉,奉为至宝……”
      “果真?”孙杜之慢吞吞地从书桌下拿出一卷白纸,“这个嘛,先生我却早料到了,一早就写好了等着给你呢。”
      凤凤张大了嘴巴。他原是为打趣孙杜之,哪料到这一着。孙杜之仍是如常一般斯文地微笑着,凤凤愣了愣,忽然明白,爬下窗台伸手接过那卷白纸,笑说:“那我可要看看先生给学生写的什么。”
      白纸打开,仍是白纸。凤凤歪头瞧着孙杜之,半晌忽然破颜一笑,“原来先生也不是规矩先生!”
      孙杜之慢吞吞地收好那卷纸,斯文地微笑:“惭愧,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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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午时分,乖巧的凤凤与斯文的先生一块进了风致的家门。房子很简陋,一间卧房一间厨房,必要的时候卧房便只好拿来当会客室,因为厨房里除了些必要的炊具,就只能站得下风致一个人了。
      原本的卧房现在的会客室虽然不大,却很整洁。饭桌便摆在床帐之前,凤凤之前到邻家借了几个凳子,好好擦洗干净了,总算一应齐备。
      凤凤带孙杜之进了房,便道:“先生坐,我去瞧瞧娘好了没有。”
      桌上碗筷已备,还专为请客摆了个酒杯。一盘青菜豆腐,一碗豆腐汤,以及茶杯茶壶,此外别无他物。风致还在厨房忙着,凤凤进去,见娘亲正在弄着什么,他人小身高不够,也看不到是什么菜。风致见他进来,手里边忙着,边问:“先生来了么?”
      “来了,正坐在那边喝茶呢。”凤凤神秘兮兮地回头瞄了一眼孙杜之,果然他正一手持杯,一手执壶,慢吞吞地认认真真地倒茶,便悄悄向风致说:“娘,说个笑话你听,好不好?”
      风致有些诧异,“笑话?”旋即明白,望了一眼孙杜之,微微皱眉道:“怎么?可是先生不好?”她停了手中活计,把凤凤拉进里面,“娘这几天忘了问你,这个先生可怎么样?若是不好,不上学也罢了。”
      凤凤笑而不答,却说:“娘你急什么,先听我把笑话说完啊。”
      风致愈发疑惑,“你说。”
      凤凤便把今日王三娘向孙杜之求字的事说了一遍,风致听着,边揣想当时情景,愈发看不清楚这个新请的先生了。末了凤凤道:“娘你猜先生到底给王三婶的‘茅屋’写了什么字了?”
      风致听他把“茅屋”那两个字咬得特别重,略想了一想,“啊……”
      凤凤嘻嘻笑道:“娘也想到了?”
      风致莞尔。那幅“茅屋”联还是凤凤五岁那年不知从何处看了来,煞有介事地写了贴在自家茅房门上。上联“有小便宜”,下联“得大解脱”,横批“众矢之地”,此联妙即妙在粗看无甚奇处,然而若妙加断句,巧用替字,则有无尽深意在其中矣。不料这老实书生居然还有如此童心,却让风致失笑。
      无意间风致眼光掠过坐在房内喝茶的孙杜之,却愣了一下:原来方才他却不是在喝茶,竟是在洗茶杯。用茶壶中水洗了茶杯,自己翻出房内的茶叶来细细地放入杯中,然后满房间四下寻觅了一阵,也不知在寻什么,半晌没有寻到,一抬头恰看见风致,脸上一喜,站起来端着茶杯走过去,斯文地对风致微笑:“不知厨内可有热水?”
      风致先是一愣,旋即皱眉,见他在房内寻来寻去越发不悦,不料他自己找了过来,只好示意凤凤去炉上提壶。
      凤凤笑道:“先生稍待。”便去提了壶来。壶大人小,凤凤提不大稳,孙杜之伸过茶杯去,却冷不防险些被烫到,手一抖,那白瓷茶杯应声而落,“叮当”一声就此呜呼哀哉了。
      “呃,失手,失手……”孙杜之颇有些遗憾。
      风致脸色不佳,凤凤放下壶,瞄了一眼孙杜之再瞄了一眼娘亲,叹了口气,心想到底要不要告诉先生这已经是他们家唯一一个待客能用的茶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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