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畜生存指南》贺木兰子

3、第三章

　　我现在所在的这家公司是典型的家族企业，从老板到设计师到财务到助理到前台都是亲戚，当然，除了我。不过老板有自己的解释：我们公司还是发展型企业，要不断的吸收人才，尤其是社会上的优秀人才。而我就是公司里唯一一个“社会型”优秀人才。
　　老板是两口子。女老板姓郑，男老板姓付。郑老板雷厉风行，管理着公司上上下下，听说她也是公司的唯一法人。付老板在公司里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瘦瘦的小身板，一张锥子脸，浑身包裹着名牌和香水，像件放在公司里的漂亮艺术品。
　　公司的业务跟间歇性哮喘似的，时而有，时而无，从来不分淡旺季。前台是个比较特害的角色，但名字够淑女的，她叫凌美美，跟老板有着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关系。公司没什么业务的时候，凌美美会指派我打扫公司上上下下的卫生。以我专业的ISO900标准来看，付老板的办公室最难清理。里面挂满了各种名画，一看就是假的。小时候我爸总是带我去看各种书画展，他曾经还拍卖了一幅给我当生日礼物。
　　橱窗里摆了各种瓶瓶罐罐，什么景泰蓝，珐琅瓷，我虽说对古董知之甚少，可小时候我也没少见过。他这些破罐子多半也都是些赝品。他还有个嗜好，就是喜欢抽古巴雪茄，他坚定的认为古巴雪茄是加勒比少女在浸着香汗的大腿上搓出来。我在我爸书房里看到过这方面的书籍，在生产过程中，大推的烟草放在姑娘腿上是便于作业。于是便有了这样美丽传说。
　　实木造的壁窗上放着鸭梨状的洋酒，但我倒是看见了一瓶XO，只不过酒瓶里面已经没有任何液体。许多叫不出名字的洋酒统一摆放着，上面都印着一个长头发的外国女人图像。当然，这些酒瓶和那些高角杯也是我的工作内容。
　　完成清洁大妈该完成的工作后也就差不多下班了。我把抹布一扔，对前台说工作都已经做完我要下班了。前台正涂着指甲油，她的电脑里正播放韩剧，一少女对一老男人深情的喊着欧巴。前台抬着看了我一眼，说让我等等，一会她还要去检查下。她看了眼时间已过下班时间，便挥挥手示意我离开，便扭着小蛮腰下班去了。
　　公司忙起来的时候，我又恢复到自己本职工作——文案。说来也怪，一到了旺季，所有人一下子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就好像铁道游击队开始了新一轮的作战计划，每一个士兵连个盹都不能打。付老板天天见客户，比国家领导人还忙，设计师加班加得不亦乐乎，不到凌晨绝不回家。助理和前台也跟着瞎活忙，一个个强烈要求加班，就连财务也跟着叫劲。忙了几个月后，有次我在哈欠连天中我意外获得郑付两位老板亲自接见，心情很是忐忑。然而等待我的并不是升职加职，鼓励我前途无量之类的，而是真正上演了男女混合双打。
　　“昨天晚上是不是没有完成昨天的工作就回家了？”
　　“我绝对完成了工作。”
　　“那设计师要的文案在哪？”
　　“设计师没让我写文案啊。”
　　“不写文案，招你进来干嘛？”
　　“我……”
　　“昨天晚上12点设计师要文案，你人在哪？”
　　“我刚到家……”
　　“那就是没有完成昨天的工作就回家了喽？”
　　“我……”
　　“今天就算赶通宵都要完成文案，知道吗？出去！”
　　从老板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办公室里空空如也。设计总监王老伟办公室的灯还亮着，他一边喝着咖啡朝我看了一眼，一抹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我终明白我“闯祸”了。
　　王老伟是前阵子刚加入进来的，属于空降部队，也是老板的一个远房亲戚，听说之前混过4A公司，没事飙几句英文。他穿得很讲究，gucci买回来是gncci，耐克穿的是耐竞。讲起话来特有腔调，每一个都铿锵有力。每次开会，总能把讨论策划方案的内容转移到他过去辉煌历史上。会议室的大屏幕上放着几张他跟顶级设计师握手的照片，他站在上面侃侃畅谈他在4A公司里丰功伟绩。每天把自己包装得特别忙碌，从开电脑的那一刻就开始打电话。借着饭点时间拿着我写好的文案跑到郑老板那讨论。下班了还在忙着PS一张性感的图片。
　　老板非常欣赏他的工作态度，常夸他尽职尽业，因为他总是最早到公司最晚下班。虽然没有看到他的工作成果，但这种将朝九晚五的工作制改为朝八晚十是令老板极具赞赏。而且在办公室总可以听到他的咆哮声，说这个方案绝对不行，这个不是客户所需要的。又忙着看别的设计师的图，说这种感觉不对，重新再做过。最后还会强调，公司养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客户都马上要了，今天不弄好统统加班！声音洪亮的可以穿透每一个人的耳膜，当然，最重要的是一定要让郑付老板听见。他薪资非常丰厚，他加班力度很大，他咆哮分贝很高。
　　山不转水转，我不小心落到他的手里。有次改稿子改到半夜，王老伟总算熬不住泛红的双眼，决定放我下班。他一边清理着洒在桌上的速溶咖啡，一边亲切的说要开车送我回家。
　　我怎么也不会想到，王老伟的车子也是辆甲壳虫。
　　“这是你的车？”我问。
　　王老伟见我脸色一惊，表现出一脸的自信与从容。一路上跟我聊起了汽车的性能，德国原装进口之类的话，我还听他说了句：“就三四十万，对我来说也不贵……”
　　坐在车里，看着车窗外城市的风景，往事一幕幕从我眼前闪过。我还记得林小明刚考出驾照那会，他就问我喜欢什么车，我说我喜欢甲壳虫，后来他真让他爸给他买了辆。那时候林小明就经常带我出去兜风，田野这个“电灯泡”每次都坐在后面……
　　我的思绪在飞驰，全然没有注意到王老伟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手放到了我的腿上。我只把腿往外挪了挪，而他却并没有要收手的意思。几个回合下来，我只好把他的手从我腿上挪开，他这才把手缩回方向盘。我感受到他被拒绝后的不悦，他阴沉着脸，车子越来越快，就像一辆快要失控的磁悬浮列车。在经过红绿灯路口时，绿灯开始倒数时，他竟把油门踩到底，惊得我出了一身冷汗。好在车子安全停在我家楼下，我礼貌似的道了句谢谢准备拔腿就走。
　　于是就像所有电视剧里的狗血情节，王老伟开始向我暗示，他含情脉脉的问：“不请我上去坐坐吗？”
　　我不知道王老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我动起了歪脑筋，尤其是作为一个有老婆有孩子有“责任”的男人。可是念及他是我的领导，是我的顶头上司，为了让自己以后的日子不至于太难过，于是我点了点头道：“好啊！”我看见王老伟的眼睛里闪露着一丝绿花。我赶忙补充道：“我未婚夫也在家呢，他看见你一定会很激动的。”我把“激动”这词咬得很重，我现在就很激动，激动得在咬牙切齿。
　　他打了兴奋剂的脸上挂上一个难看的笑容，暴露出来的黄牙真令人怀疑他牙膏牙刷用的是什么牌子，牙隙里还夹着早上吃过的韭菜包子馅。他特识趣的跟我道别，车子嗖得一下冲出老远，这次依旧油门踩得太猛。其实我很担心他的安全，这样开车容易撞上电线杆而来不及刹车。
　　后来，全公司都知道我有个未婚夫。王老伟刚才看我的眼神，让我有些毛骨悚然。其实我也挺后悔那天晚上说未婚夫，倒不是因为拒绝王老伟后自己被穿小鞋，而是因为我在情急之下脑子里想到的第一个人还是林小明。这么多年，我习惯他在我的生命中，并且以未婚夫的名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