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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   奔跑。
      奔跑与行走的区别,不过在于人迈出步伐时的心境。单纯摆动双腿对世上任何一个四肢健全的人而言都是再容易不过的事。可一旦人被赋予了必须跑起来的理由:好比埋下一颗种子、点燃一簇火苗,那么就像树木势必招展参天,火焰毋须吞噬生命一般,他再也不能停下脚步。即便这过程将比疲于奔命更加劳累,比慌不择路更甚困乏。

      而这个理由现在正沉睡在我的怀抱当中。

      尼克尔·阿瑞斯·席尔瓦。
      与我不同,无论她睁开眼时身处哪个世纪,抑或将短暂地行走于哪个时代,她都顽固地把它用作敷衍普通人类的名字。她喜好胜利,因此给自己取名为尼克尔;她数千年如一日地敬爱自己的父亲,于是把他的名号嵌在最醒目的位置。
      至于姓氏...谁也无法估量半神之人的一时兴起究竟能恶趣味到何等程度。
      但我仍叫她彭忒西勒亚。在固执方面,我一点儿也不比她差。我甚至因为自己能与她最原初的名字交识而沾沾自喜,就好像窥伺到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对这份特权的回忆使我有些忘乎所以了。那些黑戒指差点就要碰到她,该死,我得更专注一些。
      她的确应该在十二点钟声响起的那一刻苏醒过来,但绝不该是以这种方式。
      那些天杀的戒指想要玷污她,想把一位高贵的战士变成一具龌龊的行尸走肉...而我,魅影陌客。即便得为此拼上性命,我也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现在的我究竟有多狼狈?逃亡本就足够丢脸了,何况还带着一具新鲜出坟的尸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算不体面的事也铆足了劲要扎堆到一天,还有什么比这更糟糕的吗?
      然而,当彭忒西勒亚在我的臂膊中睁开双眼,我却像个痴哑的人一样注视着她的面庞发愣时,我才忽地意识到,就算亲力亲为地掘开一座坟墓、被成千上万枚黑灯戒指追逐得狼狈逃窜、乃至千千万万只有我自己才知晓的独家糗事叠加在一块儿,也远不及在席尔瓦小姐面前失语的那一刹丢人现眼。

      那些戒指纷纷掉头。一群鬣狗。逐臭之夫。它们不眠不休地循着死者,像传播疟疾般一刻不停地把那些骸骨和腐烂的肉从长眠中唤醒。它们在彭忒西勒亚身上栽了跟头,但还会找寻下一个目标。我该做些更有意义的事。为了阻止这一切,做什么都好,即使没有那声音的指引,我也总该比寻常人多付出一点。

      可我的双腿不听使唤。它们始终无法动弹,这使得我像块俯在磁石上的铁,不仅挪不开半点步子,就连眼珠子都忘了该怎么转圈才好。
      我不得不直直地打量她。她一点儿也没变,和一百年前、两百年前;一千年前、两千年前、甚至更久远时的模样比较起来也别无二致。那是自然。因为哈迪斯的承诺,就算沉睡于地底之下,那些虫豸和病菌也不会侵扰她分毫。一股异样的情感逐渐在我心头涌起,而我很清楚它究竟是什么。

      “按约定,你来迎接我了。”她对我说。
      再然后,我们像世间所有久别重逢的爱人一样拥抱,接着亲吻彼此。

      到这里,照那些烂俗文学作品的尿性,就该穿插进一段回忆,为那些摸不清头脑的旁观者们解疑答惑。因此,就像百老汇里上演《汉密尔顿》时那样,我们暂且让舞台倒转、演员逆行。时光回溯到人们尚且不用公元纪年法数落年岁的时日。此外,考虑到彭忒西勒亚神灵后代的身份,我们将用最直观、也是自古以来最受广大人民喜爱的方式来呈现这段故事。

      人 物(以上场先后为序)
      彭忒西勒亚 阿瑞斯之女
      泵伯拉斯 三头地狱犬
      阿瑞斯 战争
      哈迪斯 地狱
      犹大 魅影陌客

      第一场
      泰纳斯海角

      时代
      英雄时代(公元前十二世纪初叶)

      彭忒西勒亚、阿瑞斯、哈迪斯上。

      (旁白):阿喀琉斯掷出长枪,正中女王彭忒西勒亚的右胸。她无力地仰倒在战马上,思索自己究竟该为保名誉拔剑自刎,还是用黄金赎回自己的生命。但来不及多加思考,阿喀琉斯已将她一□□穿。等女王再睁开眼时,她已经站在了地狱门前,泵伯拉斯凶狠地注视着她,涎水从它的嘴中淌到灼热的地上。
      彭忒西勒亚:我竟然已经在冥界了吗?我曾向普里阿摩斯国王发誓过,我要烧毁希腊人的战船,手刃阿喀琉斯,可我却败在了他的手下,给他一□□死到这儿来了!照这样来看...我不仅没能像承诺的那样为特洛伊人赢来胜利,反而还让亚马逊人的荣耀蒙了尘。是复仇女神当真不愿意放过我吗,因为我伤害了希波吕忒,就要用这样残酷的方式使我遭受失败的屈辱死去!
      (女王长叹一口气,抬脚迈进地狱门。)
      阿瑞斯:站住!
      彭忒西勒亚(惊讶):父亲?您怎么——
      阿瑞斯:我的女儿,我来带你离开这儿。
      哈迪斯:战争,你的女儿已经死了!不管她生前是亚马逊人的女王还是战神的子嗣,一旦她踏进了我的地盘,就必须守这儿的规矩,这一点即便是身为十二神之一的你也不可逾越!放手吧,我的侄子。
      阿瑞斯(恼怒):我的女儿是中了我姐姐的算计才死的!雅典娜装成我的样子潜进她的梦里,蒙蔽了她的心智,使她变得自大刚愎,才在阿喀琉斯面前落了下风。人类以为这是他们的主场,可真正把持着这场战争的是我的父母、叔叔和兄弟姊妹们,希腊与特洛伊不过是供他们博弈取乐的两摊棋子,哪边有了伤亡,哪边就会有祭品和信仰罢了。我的姐姐希望特洛伊一败涂地,可她偏偏要牺牲我的孩子!
      哈迪斯:得了吧,战争!明明你我才是这场战争最大的受益者。你拥有了力量,而我收获了臣民。说出这番话时,你怕不是连自己的名字怎么念都忘了!不在上头享受你的战利品,却要来我这儿假惺惺地讲我的侄女害死了你的女儿,倒也伪善得过了头吧!
      阿瑞斯:地狱,你还记得我们之间的赌约吗?你曾经亏欠我一个约定,现在是该履行的时候了。
      哈迪斯(不可置信):你要拿它来救你的女儿?要知道从一个掌管死亡的人那儿讨到一个承诺是多么难的事!你有那么多子女,而现在你要拿如此珍贵的机会来换一个希腊人的手下败将!
      彭忒西勒亚:父亲,我不明白?——为什么要为我做到这个地步,难道我不是使您的名誉蒙了羞吗?
      阿瑞斯:......
      彭忒西勒亚:父亲?
      哈迪斯:听好了,战争。彭忒西勒亚的一只脚已经踏进了地狱门,就算是我也不能破例让她完整地走掉。因此,从这离开后,她将永无止境地陷入生与死的循环。她只能拥有七天生命。七天一过,她就将陷入死亡的长眠,直到一百年过去,她才会迎来下一个自由的七天。我再问你一次,你确定要用我们的约定来换你女儿这条残缺的命吗?
      阿瑞斯:就这样吧。
      哈迪斯:承诺已经生效。这世上再无力量能够撼动它,即便是我的弟弟,你的父亲。作为补偿,每当彭忒西勒亚活着的七天时间里,她将拥有战无不胜的力量,且无论受到多严酷的伤害,都能立刻恢复如初。然而七天时间结束,她就会立刻归于尘土。她在何处沉睡,百年之后,就会在何地醒来。现在,带着你的女儿走吧!
      (哈迪斯下。)
      彭忒西勒亚:您是在惩罚我吗?因为我败给了阿喀琉斯,所以您就要剥夺我和姊妹们一齐光荣赴死的权利吗?
      阿瑞斯:不,我的女儿。我这么做是因为我获得了一个启示,它来自某个非常恐怖的存在,即便是我,就连稍微想象一下那个高高在上的家伙也禁不住浑身发颤。它命令我把你带回活人的世界,不计代价。尽管我不知道其中缘由,但——它要你活着。
      彭忒西勒亚:......
      阿瑞斯:你只有七天时间,好好把握吧。再下一个七天就要等很久以后了。
      彭忒西勒亚:可我还能去哪里?我看到阿喀琉斯死在帕里斯的箭下。战争要结束了,那儿不再有我的容身之地;来时我领导着十二位姊妹,然而现在我孑然一人苟活于此,哪还有脸面回天堂岛呢?
      阿瑞斯:那就到人类中去吧。我要给你祝福,我的女儿!愿你能找寻到我从未拥有过的东西,那便是安宁!
      (同下)

      第二场
      血田

      时代
      公元三十年

      彭忒西勒亚、犹大上。
      (旁白):耶稣给犹太教的祭司们拿住后,犹大方才后悔。他在客西马尼园中下跪,诉说耶稣的无罪,恳请该亚法释放他。可正如他哀嚎的那般,一切都已迟了。他发疯般地逃到郊外,这世上已没有能让他平静生活下去的处所了!而战争的女儿彭忒西勒亚正打那儿经过。
      彭忒西勒亚:那边石头上坐着一个人,他生得好一副叫人可怜的模样!这着实有些奇怪,因为像他那样真诚的悲恸实际上是非常少见的。瞧他!哪怕一个再欢喜的人路过此处,都经不住要萌出替他排忧解难的念头呢。就让我来做好事之人,也好打消我心中的的这份疑惑罢!(走去犹大身边)先生,我听见嘈杂的欢庆声,不远处必然有人在纪念值得多数人高兴的事吧。可您看起来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为什么不同他们一块儿快快乐乐地抛弃烦扰呢?还是说连我也被假象所蒙蔽,而您是当中唯一清醒的人?
      犹大:您是谁?您既非犹太人的一员,也不像闪米特族的后代。可您的气度不凡,模样又很尊贵,因此像我这种的家伙是不该对您有所隐瞒的!于是,我打算为您这位好女士解释一番:他们在庆祝基督的死。我原本是基督的门徒,可我却听从某个声音将他卖给了罗马人。基督曾那样慈爱地对待我,分我他的饼,也亲过我的嘴,但我却因为妒忌和贪婪,用贩奴隶的价格把我的朋友背叛了!
      彭忒西勒亚:照这来看,您还真是个罪孽深重的人。放到几百年以前,我早就毫不犹豫地举起这把战斧,用它把您劈成三截,叫您在对自己罪行的悔恨中流着血死去了。可您的眼神却告诉我,您早已在受更重的折磨了。既然您已经打算用自己的方式去赎罪,那我又何来的理由去干涉一个情愿抛舍一切来换宽恕的男人呢?
      犹大:您的话让人惊惶,却也使人肃然起敬。您究竟是谁?我能否知道您的名讳?就当是我这卑贱的背叛者临死前最后一丝活人的念头了——告诉我您的名字吧!
      彭忒西勒亚:我是战争的女儿,亚马逊人的女王彭忒西勒亚。
      犹大:啊、啊啊...!在这最后时刻,我竟然能为一位女王所指点迷津,这或许便是神迹吧。
      彭忒西勒亚:不,先生。我们虽信着不同的神,可在我看来,人总该尽早学会不把一切归责于他们。神哪有我们想的那般精力去安排人与人间的每一段关系。因此我们相遇、乃至即将的分道扬镳,都不过出自偶然。就像我们因做错了事而遭到责罚、因生命到尽头而死、因产生爱情而爱,神或许有支配过我们,可更多是我们主动选择这么做的。
      犹大(内心独白):这番话使我死去的心有了动静。我知道,我已经叫她给吸引住了。我第一次体会到对人的爱,可这份爱来的那样迟;即便我能爱她得稍微久一些,难道我那污秽的本性最终不会使我一样背叛她吗?我对她的恋慕每深一分,痛苦便加倍地如影随形。主把爱送到我这个去意已决的人面前,他要借此挖苦我,折磨我,因为我害了他的儿子。主啊!宽恕我吧...宽恕我。
      犹大:世上怎会有您这么奇怪的人!您有一位女王的美丽与卓越,却又和少女一样天真慈悲!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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