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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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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时日光已不显得甚烈,徐徐在细白的狐毛上铺陈,映了几丝金色,小案两盏清茶,凉透
我寻思那茶不用甚可惜,便蹿上小案,当着那人僵硬的注视下将茶水拨到爪子里,舔了几口,又狐脸扭曲地推回去
好苦
那人即是墨鸦。
方才我情急下回了原形,他眼中闪了一瞬的惊异,松了手将我摔了个天昏地暗。
好容易站起来,这才发现墨鸦的上身半露着,深黑的服饰垂在裤腿上,衬得肤色极白,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贯过胸膛,刺眼得很
他却混不在意的样子,慢慢蹲下来对上我略带迟疑的眼,幽幽吐了句
“原来真是小白”
“腿好了这么快就敢出来蹦哒了”
他似乎很快就不震惊于我的身份了,犹自回了小案,拿了白的红的瓶瓶罐罐就往伤口倒,甚至还闲心给我倒了杯茶,居高乜了眼我,“喝么”
木盆的热汤袅袅蒸汽,奶白的向上飘,盆里漫着血腥味,我跳上小案,
“你受伤啦?”
他手中顿了顿,
“看不到么”
我撇了撇嘴,“就问问”
“诶,你们不是讲究男女授受不亲,什么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嘛”兴致勃勃问道,“你怎么不避嫌啊”
“你不是狐狸精吗”他笑起来,极薄的唇挑起一个细小的勾,连带着眉也抬了抬,衬着眼纹竟有种妖极的感觉。估计是觉得带点贬义,他又补上一句,“狐狸妖精”
到底谁才是。我琢磨着方才心底突起的异样感觉,垂了眼不去看他
“来这里寻欢么”
“寻欢?”
“你不知道还来?”他皱了皱眉,终于看向我,“博乐轩是青楼”
青楼
新郑贵族老爷们作乐的烟花之地,媚丽与肮脏混作一起积聚的地方。我默了默,半是不服气地问道
“那你知道还来?”
他愣了一瞬,面上的笑颜几乎绷不住,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伸手戳了戳我的脑袋,“我来这可没什么稀奇的”
“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他漫不经心看向窗外,“人生苦短,春宵难得,想来自然是来了”金色的阳光照进他眼底,照不出一点亮来,深的仿佛要叫人陷进去。
“和你个小东西说什么”
我一噎,
“我可比你大多了”
“哦?”他饶有兴致,我憋着气,故意不继续说,抬了抬下巴,
“你的伤不弄吗”还在滴血
“小伤”他顺着我的视线看了一眼,又颇感兴趣追问“照你们那边儿,我这副模子,能打几分?”
“零分”我干脆道,气鼓鼓跳下小案,忽然又想起来这的目的,忙回头向那个懒懒拣起绷带的身影道,
“我是来寻人的,一个姑娘,面相十多岁,杏眼翘鼻长发,名叫页蔻。你见过吗?”
他眯起深紫的眼睛焦住我,颇无赖又问,“几分?”
“……十分”
*
“绿色的眼珠……如你一般么?”他比着下巴思索,绷带未系,散散松开,拖伏在地上,“既然是美人,应该会在头牌那处罢”
“多谢”我点头,正要出厢房,忽的想起来之前那贵公子,便又回头“方才好像有个贵公子瞧上我了,你要不带我走一遭?”
他笑容将将要下去,见我回头,愣了愣,带点戏谑回道,
“也不是不行,那你要报答我吗”
“……?”
“我救你于水火,现下你又有求于我……”他见我呆住,又笑了,“傻狐狸”
*
记着话本子描写书生的样貌是这般——唇红齿白,素面俊秀,也总有一笑动了那贵小姐和名妓的菡萏芳心。
墨鸦的笑没有那种纯粹干净的感觉,与人只觉得带点诡谲媚丽,却似乎于一瞬给我带了点异样的感觉,痒得似乎有细羽挠动。
“那我欠你个人情吧”鬼使神差,话语脱口而出,又有点后悔。他看起来也有点惊讶,又有些无奈的样子
“你怎么这么好说话”几下缠了绷带拢住那道狰狞的伤口,穿了衣物,几步过来竟一下将我从地上捞起来。
药的味道混着点腥味扑面而来,我撇了撇头,旋即感觉身子下托着的手臂离他远了些,低沉的声音从上边传来,
“还会嫌弃人呢”径直要打开门,我急忙唤住,
“你那个盆还没倒呢——”
“诶!你!那个小美人儿呢?”迎面撞上方才那位贵公子,瞪着一双细小的绿豆眼抬头看向墨鸦,我视野里只看见他扭曲的被阴影遮得昏暗的脸,丰硕的嘴唇一张一合,声音抑扬顿挫,唱戏般的滑稽,
“给你藏哪了?本公子劝你莫要不识好歹,惹了我可不是闹着玩儿——拉我作甚?!”身旁小厮忽然扯着他向旁边躲,面色惨白看着这边,连连作揖,腰躬如熟虾
“对不住,对不住墨鸦大人!”
墨鸦停了步伐,手里托着我,目光深潭般,流在二人身上,
“哦?哪里对不住”
我两爪子扒拉着他的肩膀向那边看去,那两个人的面孔蜡般的白,吕公子尤甚,身子抖如筛糠,真是方才有多神气现下有多从心。
畅快啊
我冲那吕公子嗷嗷叫着,什么狐式问候都轮了个遍,那人听不懂我的问候,僵着一张油脸硬是做了个谄媚极了的笑容,
“墨鸦大人的小宠,当真灵气啊”
墨鸦漫不经心点了点手指,我只感觉有电流从皮毛下流过,引了一身战栗,一下舒服地有些昏昏糊糊,却清晰地听到他的声音,
“小白的灵气,可并非易得”
“它,最喜食如你一般的风流人呢”
于是吕公子的身子更加筛糠了。我有些不满于墨鸦没根没据就拿来唬人的话,偷偷用爪子刮了一下他,感觉身子一阵颠簸,急忙牢牢抱住那王八蛋作恶的手臂,心头泛了点虚
他笑的好明显,眯着眼睛看向前方,灿烂的不太像我刚见到的那个黑衣。
他低声冲我说了一句瞬间爆肺的话。
“就这?”
*
厢房古色古香,轻帐揽起风飘浮,女子的低语柔若初春的小叶,
“页蔻”面容姣好的女子凝思想了想道,“未曾”
她有些歉然,福了福身子,“芙妤是前年到的博乐轩,若墨鸦大人有意,不妨寻这里的姐姐们,未能帮上忙,实在是芙妤的过错……”
“美人本就没有过错,不必妄自菲薄,”墨鸦虚扶了扶,“若是顺遂,可否为我引荐一下她们呢”
芙妤眼睫颤了颤,应了,又袅袅抬了那一双柔柔的眼眸,“大人的伤…不要紧吗?”
墨鸦顿了顿,眼神一霎有些冻人,
“姑娘果真好眼力”他噙笑抬头,却见芙妤关怀的目光扫向脖颈,
“大人对宠物…当真纵容”
是我对他“就这”的回应,我眼神飘忽,偷偷下了他的怀,却给揪着脖颈扔回去,墨鸦似乎磨了磨牙,仍笑接,
“自然,千金难得”
*
与方才的芙妤气质截然不同的妓子端了清茶至抹的鲜红的唇边,长长的眼睫低垂,露出右眼尾一点妖冶的小痣,“她死了”
“死了?”墨鸦沉吟,手下生力压住我,“不知是如何死的”
“不日前,就在这里,病死的。”她放下杯盏,捣碎凤仙花染的的嫣红指甲扣了扣桌面,眯起了眼。
似乎在看我
“之外的事,不如让妾身与这位姑娘说说吧”
我浑身汗毛竖立,一下有点发冷,紧接着听到她下一句,
“妾身名作栾复”
墨鸦仍不动声色,“姑娘?这里有什么姑娘,栾复姑娘莫不是看花眼了”
未言完,手下突然抚得了我的发。
化形后的发。
我怔怔在原地,看着对面那个眼含了然的女子,道:“栾复前辈,我是华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