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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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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棠梨骤然一惊,情急中低头俯身,试图避开,一个没稳住,“噗通”往前扑倒,一头栽在雪地里,狼狈不堪。
总算她手脚灵巧,慌乱之下勉强支起身子,往边上一滚,“笃”的一下,躲过了一记鸟喙的偷袭。
又是一只白鹤,它不知何时飞到傅棠梨的身后,这家伙的脾气很有些暴躁,大约觉得自己的领地被外人闯了进来,十分不满,扑扇着翅膀,气势汹汹地杀过来。
“咄,扁毛畜生,安敢伤人!”傅棠梨又岂是好性子,她自幼在北地长大,不似长安贵族娇娇女,当即心头火起,这一下,不避不让,反而迎面而上,不顾自己手还伤着,伸手揪住了白鹤那双大翅膀。
白鹤自然更生气,叫声愈发尖锐。
一人一鸟,就这样在雪地里滚成一团,左边一爪子,右边一粉拳,有来有往,越打越起劲,积雪“扑哧”乱飞,连带着雪底下的泥也翻了出来,蹭了满头满脸。
打到酣处,眼见得,傅棠梨拔掉了白鹤的尾巴毛,就要揍它屁股,而白鹤爪子挠住了傅棠梨的头发,鸟喙就要往她脑门上啄去,千钧一发之际,有人从斜里伸手过来,一手拎住傅棠梨的后衣领,一手卡住白鹤颈项,强硬地往两边一扯,及时打断了这场斗殴。
男人的声音,低沉而浑厚,带着和这冰雪一般无二的寒意:“肃静,不得打闹。”
此人好生无礼,怎么能这样揪着她?傅棠梨心生恼怒,但那只手力气极大,勒得她无法出声。
抚琴的道士就在她的面前,此刻他站了起来,傅棠梨才发现,他居然那么高,她被他捏在手里,显得格外弱小,小腿蹬了好几下还触不到地面。
距离太近了,他的容貌过于俊美,近乎天人,因而生出了一股凌厉的压迫感,似神祇在群山之巅的俯视,冷漠而高傲。
他并没有什么表情,但傅棠梨分明觉得,他脸上写着大大的“嫌弃”,拎着她,仿佛手上黏了一团泥巴,大抵在思忖着要扔了还是要埋了。
至于那只惹事的白鹤,被那道士另一只手掐住了脖子,它已经歪着脑袋在装死了,只有那爪子一抖一抖的,证明它还有气。
“玄衍师兄。”远处传来一声惊呼,“师兄,出了什么事?”
两个年轻的道士从林外跑来,见到这边的情形,其中一人急急上前:“还请师兄放手,白玉要被你掐死了,您好歹饶过它吧。”
玄衍冷冷地“哼”了一声,手一松,把一人一鹤都扔了。
傅棠梨站立不稳,踉跄着退了好几步,背后靠到了梅花树,才停了下来,手捂着胸口,她方才被勒得太紧,这时候只觉得眼前金星乱闪,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那只唤作“白玉”的白鹤趴在地上,可怜兮兮地用翅膀蹭了蹭玄衍的脚尖。
玄衍的脸色更冷,脚动了一下。
年轻的道士马上扑过来,赶在玄衍踢飞之前,把白玉抱了起来:“师兄,我们带白玉回去,给它洗一洗,再给它梳梳毛,熏点苦草香,保证干干净净。”
玄衍勉强忍住了,他拿出一方帕子,把手擦了又擦,淡淡地吩咐道:“叫人过来,把林子打扫一遍。”
“是、是。”两个道士齐齐躬身,恭敬地应道,“这周围用泉水冲一冲,再叫人从山顶上挖点雪过来补好,保证一丝不乱,请师兄放心。”
玄衍看了傅棠梨一眼。
他瞳眸的颜色有些浅,像是雪落下来,覆盖星海。那一眼,宛如冰雪中掠过的锋刃,寒气逼人。
一瞬间,傅棠梨觉得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这种感觉似乎有些熟悉,但她却想不起是什么缘由,有些心惊,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
玄衍马上将眼睛转走了,似乎连一眼都不想多看,他擦了手,扔了帕子,拂袖而去,只冷冷地丢下一句话:“何来浊物,扰人清静。”
在他身边的另一只白鹤双翅一展,跟着飞了起来,惹得乱梅落下无数。
端的是仙人风姿,可惜说的不是人话。
傅棠梨自认容止静宜、言行清雅,堪为长安贵女之典范,未曾想有朝一日,居然被人当面斥为“浊物”,她一时过于震惊,以至于呆滞了片刻,待到回过神来,玄衍已经走远了。
傅棠梨的嘴角抽了抽,深深地吸气、再吸气。
两个年轻的道士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抱着白鹤,另一人抬手作揖:“小道乃云麓观玄安、玄度,给女善信赔罪了,白玉和珍珠住惯了这片梅花林子,视为己有,白玉尤其暴躁,莫说女善信,就是我们观里其他师兄过来,也要被它驱赶,禽鸟无知,还请女善信宽恕一二,莫要计较。”
白玉完全没了刚才的神气,趴在道士的怀里,有气无力地“嘎”了一声。
傅棠梨瞟了一眼白玉的尾巴,可怜见的,毛都秃了,她强行冷静下来,客气地回道:“无妨,是我惊扰它了,如此便罢了。”
玄安笑得温和,继续道:“还有一说,我家玄衍师兄每日早课后,必来这梅花林中小坐片刻,他生性极好洁净,眼里容不下分毫脏乱,女善信日后还请少来为宜,免得两厢不快。”
怎么,莫非她就是“脏乱”,让人眼里容不下?
傅棠梨刚刚压下去的恼火又被勾了起来,她慢慢地道:“天地造物,自然所有,我如何来不得?”
玄度却不若玄安和气,他冷着脸,一板一眼地道:“师兄若不允,旁人便来不得。”
傅棠梨皱了一下眉头,方要说话时,却听有呼喊声传来。
“娘子。”胭脂终于取了伞,找到这里,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您可叫我好找,怎么不等等我,看看,雪都落到您……”
她的话说到一半就卡住了,眼睛都瞪圆了:“娘子!您怎么了,这么脏?”
这婢子在说什么?
傅棠梨此刻最听不得这个“脏”字,霍然转头,怒视胭脂。
那边白玉又凄惨地哀鸣了起来,玄安和玄度顾着这只白鹤,无暇多说,匆匆离开了。
胭脂被傅棠梨瞪得心虚,后面的言语没敢说出来,讪讪地笑了一下,硬生生地扯了个话题:“娘子今日可曾寻得仙人?”
不妙,娘子的脸更黑了。
傅棠梨冷笑起来:“仙人没有,倒是撞到一个自命清高的臭道士,装腔拿调,矫揉造作……”
话说到这里,又觉得不对,恍惚记得前一日堪堪有人拿这几个词来挤兑她,如今由她自己口中说出,那味道分外怪异起来。
她悻悻然住了口:“算了,不提那个,晦气东西。”
遇到这等扫兴事,什么闲情雅致都没了,傅棠梨板着脸回去了。
待到得家中,黛螺和孙嬷嬷迎了出来,一见傅棠梨,皆是大惊失色:“娘子这是怎么了,敢情掉到泥坑里去了?胭脂这丫头,怎么伺候娘子的,该打。”
傅棠梨抬起下颌,仪态骄矜,环顾左右:“不小心跌了一跤,不算什么,休得大惊小怪。”
众人见娘子脸色不对,皆低头诺诺而已。
进了屋,见左右奴仆都退下了,傅棠梨迫不及待地对胭脂吩咐道:“快、快,拿镜子过来。”
胭脂憋着笑,取了镜子出来,捧到傅棠梨面前。
傅棠梨一把夺过镜子,看了看。
真真惨不忍睹。
她的发髻散开,簪子可笑地勾在尾梢,头发乱糟糟的,如同杂草打了结,鼻子红扑扑,额头也红扑扑,大约是那一下脸着地摔出来的,泥土沾了满头满脸,黏黏嗒嗒,或许是她自己在地上蹭的、又或许是白鹤的翅膀扇的,总之,带着种种可疑的印子,黑糊糊的一团团。
这是谁?断乎不是以端庄淑贤而出名的傅家二娘子。
傅棠梨沉默地端详了片刻,放下镜子,面无表情地道:“先人有云,不拘于形,不役于心,一切表象皆为虚幻……”
说到一半,她还是忍不住,“啪”的一下,把镜子倒扣在案上,咬牙道:“我为何如此狼狈,还不是被那恶鸟所欺,可恨它的主人却指为我‘浊物’,岂有此理!清静山林,何处来此恶劣道士,傲慢不逊,面目可憎,叫人生厌。”
她越说越气,抬手比划着给黛螺和胭脂看:“他还揪我衣领子,掐得我差点断气,何其无礼、何其张狂,若要在长安城中,定要叫人把他手打断!”
胭脂赶紧附和:“对,手打断。”
黛螺是个实在人,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么,娘子,要从府里叫人过来,把那道士打一顿吗?”
傅棠梨念叨半天,末了却叹了一声:“算了,如今比不得在渭州,我是端方闺秀,贤名在外,不能为了这种事情去和人争强斗狠,福生无量天尊,就此打住吧,我只愿别再遇到那臭道士了,多看一眼都叫人怄气。”
可惜天不遂人愿,这事情似乎没完。
到了晚间上床就寝时,傅棠梨才发现,她的一只耳珰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