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玉邝露 终身误》玉有瑶

6、元夕

　　邝露出神地看着润玉脸上绽开的无比温柔的笑容，那是她记忆中从未见过的笑容，纯真、热切、明朗、温润，那样认认真真地对着自己笑着，清澈的眼睛里全部都是自己。

　　“灯会？”她回过神小心翼翼地问道，不敢相信这一切，便好似一场幻梦，梦中的润玉有多温柔，现实中的天帝就有多冷漠。

　　今日她来此，只是想见润玉最后一面，完成心中的一点点卑微的愿望。被厌弃也好，被轻视也好，被斥责也好，她都无所谓，朝露待日晞，天亮之后，露水就会在光下消散。

　　却不想，润玉对着自己温柔地笑着，好像那个笑容，压抑了几千年，终于在别人面前展露了出来，那般明朗，那般温柔。

　　邝露突然想到了第一次见到润玉的样子，白莲池畔，她修成仙身，趴在池边看着池水的波纹，听到有温润的声音在和自己说话，她转过身，仰起头，看到润玉认认真真地看着自己，明朗眼睛里止不住温柔笑意，里面完完全全都是自己的倒影。
　　也是这般温柔和明朗。

　　在恍惚之中，邝露感觉润玉走过来牵起自己的手，他们踏云而去，在九天漫步闲游，耳畔轻柔的风声吹过，像缠绵细腻的耳语。

　　耳语渐渐变得清越喧杂，他们落地，已在行人如织、菱歌泛夜的江淮。

　　不知为何，邝露觉得今晚的润玉对自己格外的温柔，就仿佛回到了璇玑宫的那五百年，在白莲池畔，他日夜守着自己，和自己说着话，虽然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却觉得格外安心，格外美好。

　　现在的状况也是这样，他们二人并排走在热闹的街道上，不曾说话，闲看花灯，手还淡淡牵着，也让人觉得安心和美好。

　　只是邝露却感觉润玉的手冰冷，而自己的手也是冰冷的。
　　这俗世熙攘热闹，走在人群中，却觉得如此冷清。

　　“你想不想放烟花？”许是感觉到了情绪的低落，又或许是因为要做点什么打破沉寂，润玉指着前面的小摊道。

　　空地上，有男男女女拿着烟花，无数烟火，绚烂绽放，又渐次熄灭。
　　烟火明灭之间，一束烟花已经握在了润玉手中。

　　“给你。”他们来到了稍微暗一点的岸边，润玉将烟花递给邝露。
　　夜风从水面吹过来，带着淡淡的香尘味道。夜已深，灯火渐渐阑珊，笙歌鼓瑟却不歇。

　　烟花点燃了，明亮绽放的火光照着二人的脸，一路噼里啪啦地向下燃去，绚烂盛开一瞬，却极速燃烧一生。

　　当明亮的火光燃至末端即将熄灭的时候，润玉问道：“邝露，你有没有什么心愿？”

　　火光静止，一瞬后，熄灭。四周恢复了暗色。

　　“邝露愿陛下长安喜乐。”邝露看着润玉，认真道，昏暗的岸边，润玉看不到她脸上潸然落下的眼泪。
　　“邝露想抱抱陛下。”她认真地看了润玉片刻，终于又隐忍泪水道。

　　不知是谁先靠近，岸边的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从一开始的克制到放肆，他们贪婪地感受着对方身上的温度。
　　但是，冷，太冷了。

　　“邝露只愿陛下长安喜乐！”邝露又道。

　　夜风渐急，润玉只觉怀中之人轻飘若浮云，竟被风慢慢吹散，一颗莹色的光石不知何时自邝露体内出现，缓缓上升至润玉头顶，尽数吸取邝露那些散逸的仙灵。

　　“邝露？露儿？”润玉惊慌地抓握那些仙灵，妄图留住半片灵体，“你在做什么？”

　　仙灵散逸，自是灵丹破碎，自此仙体无存，世间再无处可依，只能被天道吞噬。
　　润玉岂不知？

　　六百年前，冥界妖族联合挑衅神界威严，神冥一战，天界损失惨重，太巳仙人、贪狼神君战死，后天帝亲征，扬天道，肃妖邪，冥界妖族连连溃败，却在罗浮山决战中，润玉遭冥界灵主巫月与万妖王蠪侄秘术暗算，在最后时刻，万妖王蠪侄虽魂飞魄散，却以一片恶灵寄生在润玉体内，以此为炉鼎修炼，不死不休。

　　这些年，润玉寻觅了很多方法来拔除蠪侄的寄生，但冥界本独立于六界之外，其上古秘术更是波云诡谲，世间难窥其境，既是蓄意暗算，怎会有一丝生机？
　　后来，随着恶灵的修炼，润玉开始想方设法压制体内日益强大的蠪侄，但也常常被其反噬。

　　到最后，润玉已做了同归于尽的打算，即使自己堕灵，也不会让蠪侄重现人间。

　　他不知道堕灵的这一天什么时候到来。他有时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完成自己作为天帝的使命，结束自己这贫瘠而荒凉的一生。他有时又害怕这一天的到来，害怕自己不能再陪着邝露，害怕自己的魂归天地会让邝露难过。

　　但这样刀口舔血看不到明天的日子，他绝不会让邝露与自己一起承受，所以，他一次次地驱逐邝露，却又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永远守护着她，

　　今夜上元节之后，便是润玉堕灵之时，他的灵体已经千疮百孔，行将被蠪侄吞噬，而后取而代之。

　　所以今晚他问邝露有没有什么愿望，他想帮她实现。到了今晚，他才恍然发现，这么多年，他对邝露竟是如此淡薄，从邝露初入璇玑宫直到现在，他竟从未问过她想要什么，也很少对她说一些温柔的话。

　　邝露坠落星墟后，那些温柔的话都说给了水莲池的花草听，一说就说了五百年。现在，邝露回来了，他想说给她听一听。

　　只是，邝露再也听不到了。

　　润玉头顶的光石发出刺眼夺目的光芒，像是从九重天漏下来的上古星光。那星光笼罩着润玉，又将整个天地照亮。
　　润玉感觉体内的某些东西正在被光石的力量抽离出去，两种力量撕扯、对抗，润玉身体里发出痛苦的嘶吼。

　　光石的力量静止了时空，又将整个天地压制，光柱直指九重天，汲取上古的力量。
　　润玉体内狰狞的血形被光石吸取、撕碎、吞噬，天地为动。整个江淮都被血光映红。曙光欲明，天空布满了血红的朝霞，江水血红的倒影里，一轮暗红的太阳缓缓升起。

　　润玉倒在地上，闭上了眼睛，天上云霞漫天，有滴滴雨水落下来，落在他的眼角，脸上。
　　光石力量殆尽，从空中落下来，在河边栏杆上撞了一下，掉进江水里去了。

　　邝露远赴极北玄门，寻觅了五年的女娲大神补天遗落的灵石碎片，在邝露以仙身献祭开启上古力量之后，成为了一颗普通的石子，永远地埋葬在了江水之中。

　　而邝露，被天道吞噬，从此天上人间，再无处可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