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告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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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翻译界一般以泰特勒提出的翻译三原则为准则。不过我更喜欢法国文学家傅雷提出的翻译标准，他在1951年《高老头》译本中写过，‘翻译应当像临画一样，所求在神似不在形似’。我觉得，文字是表达思想的符号，翻译应该是思想的传达，而不是文字的生搬硬套，但是我研究生导师特别讨厌我不好好翻译，整天写得花里胡哨，每次都给我打回重做，气死我了！”
及川托腮坐在对面，饶有兴趣地听着对面的人侃侃而谈。
这是一段他没有参与过的人生，也许是距离为故事镀上神秘感，未知的人生远比他们的曾经吸引他得多。
“但是后来导师带着我去见了我翻译作品的原作者一面，你知道那个作者说什么吗？”她突然垂头丧气起来，趴到冰凉的桌面上。
及川倒了一杯水递过去，挑眉：“说什么？”
“他说我的译本太具有个人色彩，作家都不喜欢自己的作品被打上别人的色彩。”她郁闷地拿起菜单本盖在头上，“好吧，也许是我太执着文采了。”
“那不是间接说明，他们也认可你文笔的优秀了吗？”
这家餐厅上菜很慢，漫天的流霞与城市的霓虹灯交相辉映，暗色从地平线蔓延而来，一点点爬上天际。
“……这么多年不见，你嘴上抹蜜的本事上涨了不少。”
我像是从短暂的狂欢中陡然清醒，收回了所有外放的情绪。与及川的聊天是这样默契，竟导致我下意识放纵了自己。
及川鼓起脸：“小千夏，你不觉得你在因为过去迁怒我吗？刚刚明明是一脸触动了的表情。你都能对小飞雄坦率，为什么唯独对我不公平，我好受伤诶。”
“我不该迁怒你吗？”我气笑了，“多年后再遇曾经出轨的前男友，这简直是能上热搜的爆点话题。话题下有前男友的无数种死法，你现在还能好好坐在这全靠我善良。”
及川顿时气虚：“也没……那么夸张吧……”
上次相处不还好好的。
“那是因为前两次见面都有外力因素限制了我的战斗力。”
热气腾腾的牛排被端上桌，桌碗磕出清脆的声响。服务员在一旁淋上酱汁，暂时打断了我们的对话。
沉默蔓延，及川低头切牛排，突然头也没抬地问：“如果我让你打一顿，你能消气吗？”
我诧异：“怎么突然这么说？”
其实那些恐吓大部分是玩笑话。我能心平气和地坐在这儿与及川吃饭，只是因为我不再在乎了。
那些过往的恩怨情仇，都不过一句算了。
我笑了笑：“我刚刚开玩笑的，及川，你别介意。”
“都过去了。”
道歉时过境迁，已经传达不到当年哭得声嘶力竭的女孩身边。
后来我们没再聊那些事，及川主动聊起了影山。他看上去不再表现得排斥影山，反而和我说起了影山在球场上的表现，那是我所不熟知的世界。
我突然发现，不管是我还是影山，都几乎从不向对方提起自己领域内更深层次的内容。
……
许是察觉到了我的心不在焉，及川后半段也不再说话，只安静地吃饭。送我回家时，他嫌车里太安静，放起了车载音乐。
他单手横在窗框上，手指跟着音乐一点一点。
电台外放音质模糊，歌手的吐字听来更不甚清晰，沙哑的旋律缓慢滚动在车厢里。及川轻哼着歌，就这样慢慢地驾驶车子驶入人间烟火。
……
“需要送你上去吗？”及川拉起手刹。
“我又不是小孩子。”我回身关上车门。
“你今年不是十八吗？”他从车窗探出头，眼睛眨巴眨巴的，“我记错了？”
“你够了啊。”我指着他，眼角有故作严肃却很难掩藏的笑，“十八岁也不是小孩子，我走了，你路上注意安全。”
直到走进单元楼，我也没听见车子启动的声音。
犹豫了一瞬，我还是没有回头。
楼道空无一人，我一阶一阶走上台阶，莫名对即将到达的楼层产生了点隐秘的期盼。
可惜门口并无光亮，我哂笑着开门。家里空空荡荡的，前些天的碗筷还堆在水槽中，冷却的油渍浮在水面上，腻得发慌；书房里电脑上的电子邮件提醒不断地响，大概是组长又发布了什么工作任务。
我把自己甩到沙发上，忽然什么都不想做。
沙发与布料的摩擦声静止后，客厅里安静地能听见钟表转动的声音。
夜色带了冷意浸润无声的空气，我蜷缩起腿，长长地叹了口气。
好累啊。
电话铃读不懂空气，拼命地尖啸。我看清来电人，搓了把脸，又清了清嗓子确保状态：“喂，组长？”
“明天名单就要报上去了，外联组有个自学西语的和我要名额，你到底要不要？”
“……”我头一次觉得沉默下隐含的意义是那样让人窒息，“我再想想。”
“最迟今晚，过时不候。”三番五次地拖延，组长也并不总是那么好脾气。
“今晚一定告诉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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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洗漱完时，影山才将将回家。
他如往常一般坐在玄关处脱鞋，背对着我，宽大的球衣衣领竖起，背包放在一边。他似乎永远都是这样，安静、沉稳，背影看上去却始终一往无前。
“影山。”我擦着头发，“你喜欢我吗？”
影山解鞋带的动作一顿，呆楞地回头：“……哈？”
我没忍住笑出来：“好吧。那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今晚是什么突击考试吗？
“算了。”我走过去拉他，“来帮我擦头发。”
影山乖乖地跟着过去。
“影山。”影山手掌温暖，包裹着发巾摩挲我的头皮，我舒服地闭着眼睛，“你们每天坚持练习打排球，是不是特别辛苦？”
影山摇头：“这是基本训练量。”
“你不觉得累吗？”
“并不。”影山想了想，补充道，“排球很有意思。”
每一发球的角度、速度不同，落地点也不同；队友不同，相同的战术施展结果也会不同。他从未觉得枯燥的训练毫无意义，他从来都乐在其中。
“影山，你好厉害啊，我觉得我有点配不上你。”我嘟起嘴巴，手指点点他的脸颊，“你以后一定会名扬世界吧。”
影山不理解：“你也很好，很优秀。”
他不明白为什么她会这么想。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领域，靠天赋，靠努力在领域里前行。她因为他在排球上获得的成绩和名声而自卑，但在他看来，她在文化领域的成绩亦已让他无法望其项背。
我动作一顿，下意识低头，掩饰住红了的眼眶。
成年人的世界里，大家都保持着心照不宣的默契，在尊重别人的社交底线上，说着不被彼此当真的客套话。但天才总是会被凡人纵容的，影山不食人间烟火，从来与这些社交潜规则格格不入，他一旦说话，便必然是真心话。
“我不好。”我尽量平稳呼吸，努力正常道，“影山，我一点都不好。我是个俗人，我其实很讨厌背单词，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影山，我一点都不优秀，我不能坚持也不肯狠心努力。我说要减肥，要和你一起晨练，但你每次叫我我都起不来，我总是对自己心软。影山，我没有你那么自律，也没有你喜欢排球那样喜欢什么东西，我就是一个普通人，其实我不喜欢做饭、也不喜欢打扫卫生，我脾气很差，心眼很小，你每次因为训练放我鸽子我都很生气，生气到恨不得和你吵架。我很贪心，我想要你能把对排球的爱分我一半，影山，你知道吗？我真的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好，你喜欢的，可能就，是为了让你喜欢我而假装勤奋的虚假的我。”
影山飞雄喜欢的，只是一个努力复制她心目中完美恋人的可怜虫。
两段恋爱，都没能让她学会如何去正确表达爱。她误以为只要她永远主动、永远包容，就能让她的恋情永远长久。
影山张张嘴，说不出话来，茫然地拿着毛巾，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说起这样的话题。
他只有沉默。
他知道她很懒，但他其实很喜欢她早晨赖床时的娇憨；他其实也不是很在意她做不做饭、打不打扫卫生，这些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优点，但不是他喜欢她的基点。
他喜欢她在饭后消食时和他吐槽工作上的琐事，再无聊的事经过她嘴里说出来都变得很好笑；喜欢她在家里看电影时靠在他身上一起看，她头发软软的，他就那么靠在她头发上、陪她看完一部其实什么剧情都没看懂的电影。
和她在一起，就算发呆也很惬意。
难道这些喜欢，都是虚假的吗？
我吸吸鼻子，凑上去抱他：“影山，我其实真的很喜欢你。”
用力抱了一会儿，我松口气，朝他笑：“怎么样，这样的告白你喜欢吗？”
“……”影山歪头，“这是……告白？”
“是啊，情真意切的告白。”我亲亲他，“快闻闻我新换的沐浴露香不香，我可喜欢柠檬味了。”
影山总觉得刚刚那段话不该这样收尾，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只好认真地嗅了嗅：“有点刺鼻。”
“……滚吧。”
这场掩藏在表白中的告别，当他隔着漫长的时光往回看，二十一岁的影山悲哀地想，他不是不懂，他只是……懂得太晚。
影山飞雄是一个很天然的人，藤原千夏那些直白的告白对他来说就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他从未有过心动。
他喜欢的，是给他念完情诗不得反应时恼羞成怒的她；是偷懒不想上班在床上撒娇的她；是看到他比赛胜利后会兴奋到冲过来抱住他的她。
当想念与爱意迟钝地涌来，他才开始明白，当年忍着羞耻，逼着他用情头、买情侣装的人，那个在无休止的等待中只敢撒娇让他留下来的人，是怀着怎样试探的心态，一步一步走近他。
年少的时候，总是会把别人的喜欢当作理所当然。
他理所当然地忽略了对方的忍耐，直到有一天，对方不再等待，于是当年被他无意间丢给藤原千夏的孤独的时光，便成倍地汹涌而来。
他避无可避。
作者有话说第8章 告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