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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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借着夜明珠的光芒，两人往山洞深处走去。
隧道幽深，曲曲折折通向未知的黑暗，天然形成的洞壁怪石参差，微光里摇曳着怪兽般的幢影，张牙舞爪地充斥着整个山洞，令人心生惧意。
越往深处走，渐有许多岔路延伸出去，黑洞洞看不到头，细细的风从各条岔路袭来，湿气与干冷交织，越发阴寒得令人打颤。龙宿不由自主地拉紧了剑子的手，小小的手轻轻颤着，如秋蝉，极细微，那极力克制的僵硬却清晰地传达给了剑子，剑子回头看了看他，见龙宿瞪着一双金灿灿的大眼睛瞅他，眼神里带着些疑惧和软弱，便咧嘴一笑，道：“有我呢，我会保护你的，你不要害怕。”
龙宿原本怕得要命，可真被他说破却觉没面子，便绷了脸，道：“吾才没怕！吾也不要汝保护！”说虽说，那冰凉的小手却仍微微发抖，剑子知他羞恼，便乖觉地闭了嘴巴，仍在前领路，却悄悄将龙宿的手握得更紧了些，走路的步子也放得缓了。龙宿瞅着剑子的背影，剑子手心的温暖一丝一丝传至他心里，在眼波里晕染开，轻轻牵动嘴角，梨涡里浮动着若有若无的甜笑。
那是龙宿第一次感受到剑子对他的好，懵懂中只觉得那样的剑子尤其温柔，尤其贴心。那直钻进心窝里的温暖，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仍忘不了，放不开。
那时，剑子却始终也没有回头，没有看到龙宿对他毫无保留和提防的依赖。以后的很多很多年里，他也从没有回过头，他知道龙宿在他身后，知道龙宿在看着他，但他从没有回头去看过龙宿是用什么样的心情什么样的眼神看着他的。最开始是无心去看，后来是无暇去看，最后，却是不敢去看。
两人渐行渐深，狭窄的山洞渐渐宽阔，从山腹深处袭来的风带着浅浅的水意，温润宜人。再行进十几步，却见一块凸出的山石挡在路上，只留一道仅容一人侧身过的缝隙，仿佛半掩的门扉一般。剑子忽将夜明珠藏进衣服里，微弱的光从层层衣服下透出，光线昏暗得看不清对方的脸庞。
“汝为什么……？”
“嘘——”剑子眨巴眨巴亮晶晶的眼睛，神秘兮兮地小声道：“小声，会惊了它们。”
“它们？”龙宿皱眉道。
剑子没答，拉着龙宿从那罅隙处钻进去，窄仄的通道长约三五丈，昏暗难行，龙宿心里不禁埋怨剑子将夜明珠收起，才要出口埋怨，已出了罅隙，眼前一片光芒，光芒中曼妙的奇景竟将他看得呆住。
宽阔的洞窟，高高的穹顶，四壁仍带着天然形成的粗糙，参差不齐的石壁仿佛抽象的画布，笔触凌厉，仿佛能刺透人心里最柔软的领地，不期然地感悟到自然之美。成千上百只发光的虫儿在洞窟里飞来飞去，舞动着五彩缤纷的翅膀，流光飞舞，交织成一幅浓郁鲜活的画卷，绚烂，妙丽，令人无法转开目光。
龙宿仰脸看着身边上下翻飞的虫儿，只觉得满眼的流光溢彩，一时间竟不知道从哪里看起，只瞪大了眼睛瞅着，张大了嘴巴，说不出半个字来。
剑子看着龙宿目瞪口呆的模样，不由面露得意之色，挑了一只眉毛，道：“怎么样？没见过吧？”
龙宿无意识地点头，伸出小手，竟有许多小虫儿乖巧地落在他手上，脸颊上，大的如蝶，小的只如尾指的指甲盖儿一般，扑闪着流彩萤光的翅膀，扇起的风细细弱弱，温柔得如同爱抚，龙宿惊喜地扬起了小眉毛，嘻嘻笑道：“好可爱的虫儿！它们叫什么名字？”
剑子看他笑颜可爱，心里喜欢，不禁呆了一呆，才道：“我叫它们金铃儿。”
龙宿一听，便皱了皱小鼻头儿，道：“好俗气的名字！也只有汝想得出。”
剑子听了便觉得委屈，撅嘴道：“它们是我找到的，我愿意叫它们什么，就叫什么。”
龙宿看他皱眉皱眼儿，委屈得不得了，便不言语了。低头看那金铃儿，越看越喜欢，便小心将小脸儿凑近了，想亲近它们，那金铃儿却被惊得一时飞散。龙宿的眼神追着金铃儿越飞越高，失望之情铺满整张小脸儿。
“ 金铃儿很怕生的，等你以后跟它们变成好朋友，它们会跟你亲近了！不过，还有一种法子更快！”剑子说着，随手往空中一抓，将手伸到龙宿面前，缓缓展开，只见三只小金铃儿卧在他掌心，似乎没力气飞起来，轻轻抖动着翅膀。剑子挑了眉毛笑得得意洋洋，道：“这一招很厉害吧？嘻嘻。”
龙宿小心翼翼地抚摸那金铃儿的翅膀，皱眉瞪剑子，道：“剑子，汝真是坏心眼儿！这辈子也改不了了！”
“我又没捏死它们，就是跟它们玩玩儿嘛，你看，你看，它们就是头昏，这下不又能飞了？”剑子将三只金铃儿往空中一抛，金铃儿往下坠了坠，振动起翅膀，果然又飞回伙伴身边去了。
龙宿想到自己跟剑子相识以来的那些事，便固执道：“坏心眼儿就是坏心眼儿！剑子汝就会欺负人！汝连小佛都敢欺负！还有……”
“我哪有欺负人？我就欺负两只虫子都不行啊？那你一天到晚山珍海味地吃着，为你而死的生物没有一万也有九千了！还有，你都答应我不叫他小佛了，怎么还叫！”
龙宿吐吐舌头，冲他扮鬼脸儿，道：“吾就是叫他小佛，汝管不了吾！谁叫汝对我那么坏，小佛对吾才好呢！”
“他哪里对你好？他只送了你一颗金珠子就把你收买了，我送了你这么多这么多金铃儿，比他大方多了！”
“可你对我不好的时候，比谁都不好！”龙宿哼道，气得脸颊都红了。
剑子纵然生了三寸不烂之舌，这回也没法儿反驳了，就算有话反驳他也不想在这时候把龙宿惹毛了，转了转眼珠儿，脸上就漾起灿烂得让人无法拒绝的笑容，拉了龙宿继续往里走，道：“以后我一直对你好，还不行吗？我这就带你去看天底下最最有意思的东西，你看了就知道我对你多好了，这宝贝我可不会轻易给人看的！”
“咦？汝要给吾看的不是金铃儿吗？”龙宿惊奇道，早忘了跟剑子计较谁对谁不好的问题了。
“切！几只小虫子，有什么好玩儿的？我剑子是那么小气的人吗？几只小虫子当宝贝！”剑子掀掀鼻头儿，一脸不屑。
沿着宽阔的石道继续往前走，是一个连着一个的小石洞，金铃儿在空中飞舞，柔和的光晕铺满石洞，照亮路途。
越到深处，空气中的湿气越重，带着丝丝温暖，湿润了脸颊衣襟。当泠泠的水声从前方传来时，龙宿几乎兴奋得跳起来，金色瞳子跳跃着欢快的光芒，急切地摇着剑子的手，大叫：“吾知道！吾知道了！”
剑子笑道：“你知道什么？”
龙宿抿着嘴儿笑，道：“吾就是知道嘛！”
“咱们打个赌，如果你输了，就……就……”剑子滴溜溜一转眼珠子，拿手指头划了划龙宿的脸颊，笑道：“就给我咬一口，怎么样？”
“那……”龙宿犹豫了一下，道：“那，如果汝输了，也要让吾咬一口！”
“那是当然，我一定不耍赖！嘻嘻……”剑子咧着嘴巴笑，笑得一脸得逞。
龙宿皱了小眉毛，想了想，狠狠甩开剑子的手，道：“吾才不要！汝那么脏！”说完，趾高气昂地扬着小脸儿，鄙视地打量了剑子一眼，吐着舌头冲他扮个鬼脸儿，道：“汝想诓吾，才没那么容易！”
剑子看着龙宿一蹦一跳进了石洞，便气鼓了腮帮儿，嘟囔道：“我哪里脏了？我干净着呢！”
石洞很大，洞壁高悬，宽阔幽远，从洞口望进去，薄薄的细雾里看不到尽头，泠泠流向远方的溪水清澈见底，水面上浮动着细细的水汽，仿佛舞娘的面纱，单薄得底下景致一览无余。水底是整块的玉石，光滑的青玉，在流光里反映出极其细腻的光晕。洞里水汽重，金铃儿无法在此起舞，发光的是水底的夜明珠，无数夜明珠散落在清澈的水底，光芒柔和，仿佛天河的星辰，照亮了整个天地。
龙宿站在洞口，眼睛瞪得圆溜溜，张大了嘴巴，惊喜得哇哇大叫。
剑子跳过去，嘻嘻笑道：“这回你可没话说了吧？你能想得到才有鬼！”然后就一副‘我很伟大，夸奖我吧’的表情瞅着龙宿，像讨骨头的小狗儿一般。
龙宿也嘻嘻笑着，一伸手，小手掌在剑子脸上拍了拍，笑道：“好乖~，哈哈！”他是真的把剑子当了小狗儿。
剑子嘴巴一撅，大是不满，冷不丁凑近了，张口就在龙宿鼻子上咬了一口，这一口力道没控制住，咬得结结实实，龙宿疼得眼泪差点蹦出来，抬脚就踹剑子的腿，一边踹一边骂：“剑子汝是小狗！乱咬人的小狗！”
剑子没提防，被他踹得站不住脚，‘扑通’一声，摔进河里。水花四溅里，剑子冒出脑袋，白绒绒的头发眉毛湿湿地粘在脸上，一脸狼狈。龙宿一看就乐了，拍着手大笑，道；“坏蛋小剑子成了落水狗，活该，活该，哈哈！”
剑子吐出一口水，道：“再一再二不再三，下回你再推我下水，就要倒大霉了！”
龙宿吐吐舌头，得意道：“吾就是推汝下水，汝能奈吾何？”
“ 我是不能拿你怎么样，嘻嘻……”剑子诡笑了两声，猛地拽住龙宿的衣裾，使劲一拉，龙宿小小一团儿，哪里经得住他拉扯，‘扑通’一声，也跟着摔进水里，咕咚咕咚喝了两口水，才扑腾着坐起来，岸边的水很浅，坐起来时，只淹到他的胸口，可经过这一折腾，衣服湿了，头发散了，脸蛋儿苍白着，眼神还带着些惊吓，比剑子更狼狈许多。
剑子捧了水泼他，笑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对你够义气了吧？”
龙宿气鼓鼓地瞪他，撩水泼回去，恼道：“吾才不跟汝有难同当！”剑子笑嘻嘻地又泼回去，龙宿再泼他，两人谁也不肯让步，都要做占便宜的那一个，玩到最后兴致高昂，嬉笑追逐，早已将最开始的斗气全忘了。
直闹了大半个时辰，累了，才消停了。剑子在岸上生了火，蹲在一旁烤湿衣服，龙宿趴在岸边，托着腮帮儿看他忙活，两条小短腿在身后扑腾着水花，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剑子说着话，悠闲自在。
“吾也有好多这样的珠子，可都没有这里的漂亮。”龙宿从水里捞出一颗夜明珠，捧在掌心把玩。
“你们儒门财大气粗，夜明珠成堆，一点都不稀罕，当然就不觉得好看了。”剑子皱皱鼻头儿，忽然诡笑了下，道：“如果我说，这些根本就是从你那里拿来的，你信不信？”
龙宿睁大了眼睛，随即眉头一聚，道：“汝怎能不说一声，就随便拿别人的东西？”
“我不拿，你也不会多看它们一眼！而且，若不是我，你也不会发现它们这么漂亮，你该谢谢我才是！”
“汝这是狡辩！”龙宿哼道，倒也没真的动怒，只道：“汝以后做什么事，不准背着吾。”
剑子本以为会被龙宿一通发作，早已打好了腹稿，就等堵龙宿的嘴，龙宿忽然这么通情达理，倒把他噎住了，讷讷半天，才道：“我背着你，也是想给你个惊喜嘛。”
龙宿哼了哼，便不说话了。将那夜明珠把玩了会儿，仍旧放回水里去，无聊地把脸颊贴在玉石上，触感滑腻温暖，懒懒地趴了好一会儿，道：“石头为什么是暖的呢？”
“不知道啊。”剑子歪着脑袋想了想，道：“我从前跟师尊去西武林的时候，还见过会喷火的山呢！说不定这座山下头也有火，总有一天也要喷火，到时候啊，你就成了红烧小龙，我一定来吃烧烤龙肉，哈哈！”
“汝就会胡说！山怎么会喷火呢！”龙宿撅了撅嘴唇，撩了水往剑子身上泼，剑子笑嘻嘻地躲了，道：“我才没胡说！世上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你没见过的多着呢，不能没见过就说没有吧？”
龙宿便不言语了，低着头，手指在玉石上来回摩擦，小脸儿皱皱的，似有郁郁之色。
剑子不禁凑过去拉了拉龙宿的耳朵，道：“你真爱生气！我也有很多没见过的东西啊，我看到的只有我师尊看到的万分之一，可我师尊也还是有很多很多东西是没见过的，天地那么大，稀奇古怪太多了。”他想了想，又道：“等我长大了，一定要比师尊走过的地方更多，到那时候，你就跟我一起去，好不好？”
龙宿看着剑子熠熠生辉的乌亮眼睛，不禁也心生向往，又掰着手指算了算，便皱了眉毛，道：“师尊不会答应的，吾要等好多好多年以后才能离开儒门。”他说的好多好多年，也仅仅是十年而已，可对于只有六岁的孩子，十年，已经漫长得仿佛一辈子那么遥远。
“那……”剑子本来想说要等他，可又不想把话说死了，把以后的十年都绑死了，只道：“那我就先去探路，看看哪里最好玩，哪里好吃的最多，哪里的山水最好玩，等你师尊给你自由的时候，我就能给你当向导，不用白白浪费时间了。”
“嗯！”龙宿重重地点头，粉嘟嘟的小脸儿展开甜甜的笑。
“ 那，咱们把名字刻在这里，谁都不准食言！”剑子从身后摸出小金剑，在玉石上比划着，凿刻自己的名字，龙宿饶有兴趣地趴在一旁认真瞅着。两个孩子头抵着头，将自己的名字歪歪扭扭地刻在青玉上，怀着莫名的郑重和认真，交付出漫长岁月的承诺。抚摸那深深的刻痕，粗糙的边缘诉说着它短暂的生命，他们都知道总有一天，这两个名字会慢慢地被消磨了棱角，化为玉石的圆润，并期待着那一天。可他们都没有想过，再深的刻痕，也有随着岁月的流逝而飞灰湮灭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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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钻出山洞时，太阳已经落山了，烟霞在远山处晕染开，仿佛少女脸颊的绯红，伴随着夜幕的降临，悄悄地淡去了。
匆匆下山，还没走出枝叶繁茂的古森林，夜色已经渐渐沉下，森林里一片死寂。忽有夜枭蝙蝠从头顶滑翔而过，尖利的鸣叫仿佛刺透耳膜一般，两人都吓得浑身一哆嗦，互相看看，剑子心里也害怕，可看到龙宿一脸泫然欲哭的样子，就只能装出一副蛮不在乎的大胆无畏，爽朗笑道：“几只小鸟雀罢了，麦怕，麦怕，咱们要是今晚下不了山，还要抓来吃呢！”仿佛是要给他难看，他才说完，就听山林深处传来一阵低沉的呼啸，伴随着啸声拂来一阵疾风，风吹得灌草木叶沙沙作响，带来令人不寒而栗的阴森可怖。
龙宿惊惧瞅着剑子的眼睛，极力克制颤抖的声音，道：“剑子，那……是什么？”
剑子虽仍笑着，却也不禁苍白了脸色，使劲抿了抿嘴唇，道：“没什么。只是风，什么都没有。咱们赶紧下山，不然会被燕月臭骂的。”
龙宿盯着剑子的眼睛，那乌亮灵活的眼珠儿，在黑沉的夜幕里越发的明亮，像天边刚刚升起的星辰。他想相信他的话，可心里却很清楚，那不是真的。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 1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