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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引子:1995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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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以后,曼卡利南诺特拿他家孙子寻开心的时候仍会偶尔想起他遍体鳞伤的那些年岁,比如1995年初冬他在法国的某片树林里昏迷了数日,最后被一个素不相识的法国女人救起。
“喂!喂!你醒醒!”
曼卡利南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仍旧在这片跑不出去的林子里半死不活地躺着。发出焦急叫声的是一个法国女人,他在脑海里搜寻不到这个女人的脸。
“你……你是谁?”
曼卡利南开口时才忆起这几个星期乃至几个月来自己经历的一切。他和麦克尼尔在树林和深山里跨过巨人的尸体和血迹不断跋涉,和三天一换的首领一次又一次地谈判,到了精疲力竭的时候它们又打起仗来。曼卡利南用尽最后的力气奋力奔跑,一回头却看见麦克尼尔的脑袋被不知道哪只巨人踩成了泥。他拼命调动心神想幻影移形,另一只巨人就在他想到一个地点之前把他拎了起来。曼卡利南像霍格沃茨公用的破扫帚一样被丢来丢去,最后被丢在这个地方。巨人们大约以为他死了,都不再管他。
“你认识奥芙罗辛琼斯吗?”法国女人没好气地问,根本没有救曼卡利南的意思。
还好曼卡利南及时记起这个名字是斐克达的化名,不然他还以为自己得了早期老年痴呆。“我想……我认识她。”
“那敢情好,请吧。”
法国女人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瓶魔药,丝毫不知轻重地往曼卡利南嘴里灌。他吓了一跳,使劲咳嗽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身上有好几根骨头断了——或者说碎了。
“先生,你怕什么?”
一抹紫棠色在曼卡利南面前摇晃起来。他认得那东西——那是斐克达的吊坠。
在见到斐克达之后,曼卡利南才确切地感受到身体的疼痛和冰冷。她跟那个法国女人好像很熟,虽然心情不好还是聊了两句。
曼卡利南默默地把攥在手里的吊坠递给斐克达,她抿着嘴笑了笑,嘴角又坠下去了。曼卡利南不是吃得了苦的人,他没有抱怨也只是因为他已经用尽了全身的气力,见到斐克达那阴郁的样子,他就更不想抱怨了。
斐克达的眼睛常年被阴霾笼罩着,曼卡利南下意识想起的还是她从前那双灰蓝绿色的眼睛。多年前他们在塞尔温的婚礼上跳舞时他曾经无比专注地注视过那双眼睛,那样的颜色和那样的失落就刻在了他脑子里。那时斐克达刚刚失去她的恋人,曼卡利南亦在仇恨的火焰里挣扎。那支舞充满了功利性的试探与好奇,当然,曼卡利南最后什么都没有问出来——她到底比她哥哥聪明了一点点。
曼卡利南很喜欢观察人,即使在妹妹死后不久也没有停下。罗齐尔兄妹拥有一样的愚蠢,不过斐克达比他哥哥更喜欢认命。那天的鹅毛大雪里,曼卡利南从窗户望出去,正好看到斐克达和雷古勒斯拥抱着对方,她的眼里满是荒芜。
阿斯特罗珀从楼梯上走下来,很轻很轻地哼了一声。曼卡利南听到了,转过头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阿斯特罗珀又转身上楼了。曼卡利南并不了解这个女人,但他无缘无故地确定他们正在想一样的事情。
果然,后来雷古勒斯失踪了,斐克达连找都没有去找过他。曼卡利南当时想,如果她真的愿意做些什么,至少能把雷古勒斯的尸体带回来。他平生从未见过这么热衷于认命的人,仿佛命运的压迫就是对她人生的修饰一般。
一直到许多年以后再次遇见斐克达,曼卡利南才明白自己的错误。他是太幸运了,才无法与她这样的可怜人有太多共情。
曼卡利南闻到自己身上浓重的血腥味。这就是纯血统的味道吗?他戏谑地想,似乎并不怎么好闻呢。
斐克达没有问任何问题,为曼卡利南倒了一杯蜂蜜酒,然后把一沓信丢进他怀里。所有信上的署名都是“西奥多诺特”
许多年前他以为自己大仇得报的那一天,曼卡利南也是这样把那沓信甩到了地上。他心头有太多往事掠过,以至于他都无法选择哪一段来重温。他想起埃文走下沙滩时几乎消失在风雪中的背影,想起阿斯特罗珀抱着几个月大的西奥多在他面前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哀求,想起他在罗齐尔家的墓园里和西奥多一起看天空,想起多年以后斐克达站在尖叫棚屋前点烟时娴熟的动作……
斐克达默默地站了起来。
“所以……你成功了吗?”
破碎的灯光把斐克达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只虚弱而瘦小的摄魂怪。那灯罩是被西奥多打碎的,去年夏天它被放在客厅里,斐克达几次三番想修,曼卡利南就几次三番地拦下她。他喜欢那些稀碎的裂纹,也喜欢看斐克达恨铁不成钢无可奈何的样子,不管是对着他、西奥多,还是二十多年前对着她顽劣的哥哥。那样的斐克达让曼卡利南想起早已在记忆里模糊的母亲,还有面对着固执的卡佩拉的自己。
“我以为这对你来说不重要。”
“那你觉得这样送掉半条命很值吗?”斐克达问。
“你怜惜我的命?”曼卡利南反问。
他以为斐克达会再次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然而她没有。斐克达披上她厚重的斗篷,掀起一阵微小的风。黑魔王复活那夜曼卡利南在里德尔府也看到过这样的她,仿佛要被那绵延的黑色压倒一般。
“我该走了。药给你放在这里,你记得喝。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斐克达——”
曼卡利南叫住了她。他不习惯向她道谢,只能在脑海里搜寻一些软话。
“还有事?”
“你身上沾到我的血了,记得弄掉。”
斐克达眨了眨眼睛,垂首看了看自己身上,并没有做出什么行动。
“噢,我还得给你搞支新魔杖来呢。”
这是她在今晚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曼卡利南想了又想,才想起他本来是想请她多留一会儿的。
不过曼卡利南的脑子还没彻底摔坏。他是一个十五岁男孩的父亲,就算他喜欢永葆童心,也应该保留一个负责任的男人的克制。
斐克达在隔壁的书房待了一小会儿才走。她走之后,卡佩拉的歌声又从里头传出来。
“既然他已经问了我三个问题,
香芹、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
我希望他为我回答同样多的问题,
在他成为我的真爱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