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之上》苏子雨

12、镜

　　太上弥罗无上天，妙有玄真境。渺渺紫金阙，太微玉清宫。无极无上圣，阔落发光明。——玉帝宝诰
　　夏至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他发现他变成了一位面白无须的年轻男子，一头及肩长发用一支玉簪子在头顶挽了个髻，身上穿着类似于九州古代华夏官员的朝服。上身是一件朱红色的单衣，用金银线分绣了两只仙鹤，围绕着其中的太极图。下身系着同色的裳裙，内衬则是绣着雏菊暗纹的白色禅衣，束以一条黑色的大带。大带左侧悬着一个金银装饰的鱼袋，右侧有一块成色通透的狼型羊脂玉，垂在半空，与腰间一柄长度大概三尺左右的玉剑不断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他非常迅速地把那块玉佩从腰间解了下来，揣在了怀里，然后长叹了一口气。夏至还没有来得及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直觉告诉他这块玉佩一定非常值钱——如果就这样继续和那把看起来同样很贵的玉剑磕碰不停的话，玉佩难免会有所损伤，导致贬值。
　　勤俭节约，爱惜物品，这大概也是自己为数不多的优点了，夏至这样想。
　　“无极公，这是上次您要的整理好的卷宗。”
　　夏至的出神被冷不丁地打断了，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从一个戴着青铜面具浑身包裹在黑子长袍的人手里接过了卷宗。
　　原来这个人叫无极公吗？夏至心里寻思，他突然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唯有视角是和这个被称为无极公的人同步，亦或许是自己附在了这个人身上？夏至不清楚，他决定先看下去。
　　“下去吧，赏乙等，偏厅自取。”无极公的声音有点懒洋洋的，略带些沙哑。
　　被称为无极公的男子紧接着走进了大门，顺着无极公的视线，夏至才发现在自己在一个偌大的宫殿中，铜制的大门背后走是一条长满了青苔的小道，两侧墙上写满了道教经文，小道绕过一块青灰色的怪状巨石通向开满藤萝的回廊。
　　无极公在回廊上驻足了一会，回廊下是养满了锦鲤的鱼池，他从怀里取出半块蒸饼，掰碎了扔进了鱼池中，然后默默看着锦鲤争食。
　　不过无极公在取出饼的时候看到那块玉佩明显愣了一下，既而把在怀里的玉佩取出，依旧系在腰间。
　　听到腰间的两个玉器不断哐啷作响，无极公笑了笑，顺着回廊绕过鱼池，走到了一间草屋前，推开不知名木材做成的大门，挨着内壁的是两面绣着八仙过海的桃木屏风。两面屏风将整个大厅空间分割，内侧是一套老式的檀木家具和一个供桌。榫卯结构的檀木桌椅看起来十分陈旧，雕刻着云纹的长条供桌挨着内壁，内壁上是一副老子骑牛的画像，画像下面随意摆放着一些蔬果贡品，还有一个看起来十分厚重的青铜香炉。
　　夏至还没来得及腹诽无极公的行为实属败家，就发现无极公已经坐在了那张檀木制成的太师椅上，开始翻看起了卷宗。夏至急忙摆脱掉那些没有用的思绪，跟着无极公的视线一起看起了卷宗，夏至想要去了解卷宗里记载着什么样的故事，而无极公又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卷宗扉页清楚写着“暗卫密卷甲字一万四千三百七十二卷”，而卷宗的案件大概是这样子的：宋朝时江南有一位书生，名叫韩巍，大概是类似于三岁识字五岁作诗这种俗套的神童年少成名的故事，但韩巍成年之后并没有发生俗套的话本小说最爱的伤仲永的情节，而是一路高歌猛进，从乡试到殿试前前后后加起来也不过数年时间，在开宝年间最终斩获了探花的殊荣——这还是因为原本的探花太丑了，皇帝大人非要把韩巍拉出来顶一下探花的位置，不然的话他应该是那一年的状元。
　　可惜天妒英才，韩巍刚被封为户部员外郎没多久就离奇身亡，这也算是太平兴国年间第一奇案了。此时太宗赵匡义刚刚即位，韩巍作为上一任皇帝特意留给太宗的人才，他的死自然引起了太宗的注意，更何况户部员外郎本就是天子近侍，并不是普通小官。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整整半年多的时间大理寺都没有查到任何的蛛丝马迹，着实是韩巍的死相太过凄惨可怖：原本俊秀的面庞干枯腐朽，体内的血液就好像蒸发了一样，而内脏里则爬满了浑白的蛆虫。如果不是随身带着太祖赐下的玉笔，还有身上的户部令牌，没有人会相信这个近似耋耄老人的尸体就是当年声名大噪的探花郎韩巍。
　　案件很快就转到了暗部，暗部大概是一个处理一些大理寺没办法处理的案件的机构，暗部的高层来自于三教九流，却又对皇室忠心耿耿。
　　无极公本名赵旭，是初代皇帝赵匡胤的胞弟，却对皇室内部的辙压暗流没有丝毫的兴趣，他早早拜入了一位云游道人门下，说来也是无极公赵旭本身天赋异禀，那道人只是传了他几卷经书，几句口诀，数年之后赵旭便成为了当年的道门第一人，一手剑法出神入化，符道更是臻至化境。所有人都传说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赵旭师傅其实是下凡游历的纯阳真人所化，所以才能教出如此厉害的徒弟，而这也是天佑赵氏江山云云。
　　至于卷宗中记载的一些类似“神符”，“恒境”，“万年之争”，“姬发误世人”，夏至则完全没有头绪，就好像在看一些不知所云的仙侠小说。
　　赵旭继续将手里的卷宗往下翻。
　　赵旭在成道之后组建了暗部，也算是替皇兄排忧解难，而韩巍的案件终于惊动了赵旭。
　　彼时的赵旭正在闭关参悟大道，想要有朝一日能够得道飞升，在听闻属下传来的讯息之后一时心血来潮有些意动，便决定出关去调查，而这个案件在他看来已经涉及到了凡人不可触及的领域。无论是腐朽的皮肤，消失的血液，还是内脏里的奇怪蛆虫，无一不代表着精元的流失，以及某些肮脏生物的特殊气息。
　　赵旭独自一人去了江南，根据他观星推演的结果，韩巍之死的真相就应该掩藏在江南水乡。
　　在调查的过程中，赵旭认识了一位非人非鬼的女子，女子失了忆，却唯独记得自己叫柳依依。原本赵旭道心坚定，一意追逐长生仙道，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心血来潮便出了关，又神迷意乱对这位女子动了心。
　　赵旭决定在调查韩巍案的同时帮助柳依依找回失去的记忆，以及解决半鬼之身的办法。谁都没有想到这一查便查出了问题，没有人会想到原来温婉甜美的柳依依才是真正的凶手。
　　柳依依的父亲柳天惜原本是江南的一方豪强，但是家族生意却常年受到水贼侵袭，柳天惜不堪其扰，便把这个小女儿嫁给了水贼头领，对外却说是被水贼掳走，没想到这个水贼头领在睡过柳依依之后便把她扔给了手下，让柳依依在新婚之夜被硬生生□□致死，随后尸体沉在江南随处可见的水稻田里，最终化为了厉鬼。
　　至于韩巍之死，其实韩巍在成为韩外郎之前便已经与柳依依私定终生，只是柳依依并不敢去告诉父母，而韩外郎在成为探花之前也不过只是一个略有薄名的穷酸书生而已。柳依依仰慕其才华，而韩巍也惊诧与柳依依那一手潇洒的行书，以及不同与一般女子的风发意气，二人最终约好等待韩巍金榜题名之后便来提亲，然后便在驿道旁告别。
　　谁都没有想到这一别之后竟会发生如此多的变数。
　　柳依依被柳天惜绑去嫁给水贼头领时韩巍尚未参加殿试，等到韩巍纵马归来衣锦还乡的时候，柳依依早就已经香消玉殒。
　　而柳天惜在柳依依死后收到了韩巍写给柳依依的信，便发觉不妙，为了避免这位探花郎寻仇，再加上水贼们言而无信，他果断变卖产业，远洋出海去了。
　　韩巍苦苦等待了许久才得到了柳依依已死的消息，一时间肝肠寸断。在柳依依尸体被发现的那处水稻田吊唁时遇到了刚刚成为厉鬼的柳依依，最后竟然是抵抗也没抵抗便被吸干了阳气，只剩下略微恢复神智的女子，徘徊在阴阳三界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