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心不从玉》江渔白

48、第48章

　　李豫在课堂上兑现昨天的承诺，她又一次抛出了新的选择：后悔接受六十分成绩的学生只需要下周课前准时提交期中作业，那么他们前一次的选择就自动作废。这一次真的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被课代表警告过的那位学生依然没有向老师道歉。当然，李豫也并不清楚本科生宿舍发生过的事情。

　　她回到办公室后，在公众号上向学生推荐了一本书《经济社会的起源》。这是一本通俗易懂的经济学入门书，讲述的是经济社会的起源与演变。她希望这本简单的经济史小书可以启发学生们的独立思考，能够敏锐提出问题，并借助逻辑推理和实证分析框架来解决问题。

　　更主要的是，她希望学生们能够得到启发从而顺利完成期中作业。

　　下午的时候，学院秘书给她送来新出版的《商业评论》，双月出版的院内刊物果然转载了自己那篇文章。同时，她还收到一封内部邮件，提醒她参加晚上院系内部的青年老师沙龙活动。

　　这次沙龙的形式很新颖，不让老师们分享自己的学术观点和立场，而是站在自己学术观点的反面来阐述意见。打比方，李豫不能讨论生产和分配的问题，而是需要阐述公平和正义的观点。

　　沙龙活动最初的通知邮件中是这么写的，市场社会并不简单等同于市场经济，市场经济万能的理论也是我们需要反思和警惕的。市场社会的参与者并非市场经济中的理性人那般自私和冷酷，他们需要考虑公平和正义。请李老师在沙龙上就“市场社会需要公平和正义观点”发表自己的正方意见。

　　她记得看完邮件后，一下子乐起来，也不知道这次的沙龙主题是哪位天才想出来的。这个议题，她与Larry之前还讨论过，当时他们有过一组对话。

　　Larry问她：如果发生雪灾，人人都需要食物，卖方能不能加价卖汉堡和热水？
　　她记得自己斩钉截铁回答，“不能，因为加价的话，实在伤害穷人，帮助富人。加价既不公平也不能接受。”

　　Larry更换商品类型，继续问：如果发生雪灾，人人都需要清雪工具，卖方能不能加价卖工具？
　　她犹豫后回答，“可以加价。因为从供求关系上讲，加价是尽管不公平，但是可以被接受。”

　　导师继续增加附加条件，问：还是刚才的问题。如果发生雪灾，人人都需要工具来清理压在屋顶的雪，不清理的话房子会坍塌，卖方能不能加价卖工具？”
　　她因为工具与生命的联系不及食物与生命的联系直观，犹豫后一直沉默不语，许久才告诉Larry她反对加价。

　　她当即决定，自己在沙龙上要分享这三个问题和回复。

　　李豫因为是系里资历最浅，第一个发言，她没想到当天晚上这三段对话抛出之后，引起参与老师们的疯狂讨论。活动结束后，曹衍还追到她办公室问第三种情况该怎样兼顾市场和公平。

　　唐宋敲门的时候，曹衍正在喋喋不休，俩人又一次打了照面。

　　曹衍没等他们俩人说话，站起来抢先向唐宋解释说，“我们在讨论学术问题。”
　　唐宋挑眉说，“我刚刚听到了，你们继续。”

　　曹衍把旁边的椅子让给唐宋，笑盈盈的问他，“这种情况下，你会加价卖吗？”
　　唐宋听到莫名其妙的问题，看向李豫，眉毛挑飞上天，表情似乎在说怎么回事儿。
　　李豫并不打算解救他，反而催促他，“快回答。你的选择是什么？”

　　掷地有声的答案，“当然不能加价。性命攸关的时刻，自然是公平优先。”

　　李豫和曹衍都笑起来，唐宋依旧是满头问号。

　　曹衍顺势告辞。李豫才把晚上的沙龙活动将给他听，他问起来，“你们最后笑什么呢？”

　　李豫悠悠地解释，“你进来之前，我们在讨论社会伦理学中的正常人和经济学假设中的理性人。曹衍说，按照社会伦理学的观点，经济学的理性人实在是无恶不作，助纣为虐，自私冷酷。这不，你做出了正常人的选择，而非理性人的选择，我们觉得挺好的，于是开心的笑。”

　　唐宋抱怨着，“刚刚你们默契的笑起来，让我有点不爽。”
　　她笑得更加灿烂，问道，“吃醋啦？”
　　唐宋假装生气，冷哼一声，嘴里嘀嘀咕咕地说着就是不爽。

　　李豫从座位上站起来，用手势示意他也站好后，隔着桌子向前倾身轻轻吻了他一下。
　　她做完第一重安抚动作后，又开口说，“他知道我们在谈恋爱，所以你出现后他很快就撤啦。”

　　唐宋满脸惊喜，从桌子对面跑到她身旁，抱起她问，“你告诉他的？还是他自己发现的？”

　　李豫也没打算隐瞒，“都有。他发现后没明说，后来我也告诉他和孙敏。”

　　这个回答让唐宋更加惊喜。她能主动告诉朋友们，这有点出乎意料。他又想要平等的权利，悄悄地试探，“我是不是也可以告诉别人，唐宋的女朋友是李豫呢？”

　　李豫拍着他肩膀说，“你要怎么告诉，拿着大喇叭满世界广播呀？”她稍作停顿后说，“顺其自然吧。有人问起来就不用隐瞒啦。不过，父母那里还是别太早，我担心他们知道后影响不好。以后再告诉他们。”

　　唐宋心想，也成，反正提前给家里人打过预防针，他们已经等了一个多月，不在乎多等几个月。

　　只是俩人在顺其自然的理解上出现偏差，李豫的顺其自然是维持原样，唐宋的顺其自然是室外牵手散步不再避嫌。当他们离开李豫办公室，她又一次挣开他的牵手，唐宋才发现自己刚才太过乐观。

　　李豫见到他的表情从喜悦得瑟到郁闷不乐的转换后，破天荒地安慰他，“我们学院今晚有活动，很多老师还没走呢。低调些没坏处。”
　　他得寸进尺起来，“牵手又不算高调。”

　　李豫开始考虑收回一部分权利，“低调可以省去很多麻烦。你现在出现在我们楼里频率太高了，以后在楼下等我。我保证在五分钟内下楼。”
　　唐宋立刻投降，“别呀。一周一两次的，每次来都是大晚上。只有你们楼内保安知晓，很少能碰到那么晚还在加班的老师。”
　　“行吧。”

　　他们一前一后走出办公楼，直到走进小区才手牵起手。这个小区是旁边附小的学区房，每隔几年业主会更换一波。江大老师反而很少住这里，一方面是学区房房价炒得过高，另一方面是江大老师的子女不用学区房也可以获得附小名额。

　　不过万事没有绝对。他们住的是六号楼，隔壁七号楼和八号楼住着几位老教授，只不过唐宋从来没告诉过李豫。

　　他们进屋后，唐宋说，“李豫，明天晚上在家吃饭吧。我周末从奶奶家带了腊肉和黄鱼回来，也跟着奶奶学了几道菜，请家里的主厨品鉴一下。”
　　李豫一口答应，“好呀。”她一边洗手一边问，“他们真的像你在电话里说的心态很好吗？”

　　唐宋点点头，“奶奶偶尔流露出伤心的表情也很快收回。爷爷情绪反倒挺好的。他还笑着说，老年痴呆也挺好的，延长了死亡告别时间，慢慢老去比突然死亡更友好。我奶奶被这句话气得，也口不择言起来，她说自己以后就要突然死掉。然后俩人开始拌嘴，我姑父好不容易才劝和好。”

　　他见李豫对自己家里情况不太了解，又开始给她介绍爷爷这边的亲戚。“我爸是三兄妹的老大，二叔和小姑是双胞胎，他们都在甬城住。我小姑父是邻居的孩子，和我小姑青梅竹马。我爷爷奶奶平时拌嘴，都是小姑父哄好的。二叔家有个堂妹，前年大学毕业后在小学做老师。我二叔和二婶也都是老师。小姑是医院的护士，小姑父在税务局上班，他们家有个小表弟，在荷兰念书。”

　　介绍完爷爷这边又开始介绍外公家的亲戚，“我外公外婆只有我妈一个孩子，他和外婆后来收养了我岚叔叔。岚叔叔是做室内设计的，咱们这套房子的装修就是他们工作室做的。”

　　李豫奇怪地问，“不应该叫舅舅吗？”
　　“我小时候一直发不好舅舅的音，就偷懒叫叔叔，一直叫到现在。”

　　李豫弯着眼睛，笑眯眯问起来，“你小时候还有这等乐事。还有啥有趣的事儿，可以多分享分享。”

　　“有一年冬天，我妈来幼儿园接我。误把门口的傅从玉抱走，她们走了几步后被老师追上，我妈才发现抱错孩子了。”
　　“啥？”

　　“我和傅从玉穿的外套和帽子都一样，唯一不一样的是围巾。那天傅从玉被裹得严严实实，只有眼睛露在外面，我妈只看到衣服也没确认抱起人就要离开。”
　　“那是在我爸救下傅从玉之前还是之后？”

　　“之前。那会儿我们还不到四岁。”
　　“你那时候岂不也是个胖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