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心不从玉》江渔白

28、第28章

　　接下来一周，唐宋没等来李豫给他的打分，因为她一直忙着修改文章的终稿以及科研基金的院内评审。周三上午李豫完成评审答辩，下午文章定稿投稿给杂志。她回国九周后总算看到一点点成果，已经很满足了。

　　唐宋得知好消息后要给她庆祝。俩人选择距离学校稍远的一家打边炉店，这也是他们第一次单独在外面吃饭。唐宋看着埋头吃饭的李豫，轻声叫着她的名字，“李豫…”
　　李豫抬头，不忘顺手拿着纸巾擦嘴，“嗯，怎么啦？”

　　唐宋摇摇头，“没事。只是高兴，叫叫你的名字。”
　　她夹起一只鲜虾放到他碗里，“你也有高兴事？”
　　唐宋低头剥虾，然后把虾仁递到李豫嘴边，“为你开心…”
　　李豫没拒绝到嘴边的食物，“两个项目都只是刚迈出第一步。一个投递后能不能被刊登还是未知数，另一个还需要花至少两个月才能完成。以后需要的路还长着呢！”

　　唐宋继续从锅里捞鲜虾，一只接一只剥，“我们又不着急，长路也需要慢慢走，一步一步来。像我学走路时候外公说的，一直努力会成功的。”
　　李豫难得开口夸人，“唐宋，我发现你现在真的很会开导人。”

　　这话外音是以前不会开导。他不由好奇，“以前也很会开导人的。我大学时做过傅从玉的心理医师，后来又做过你高考前的心理疏导师。我应该没做出过砸招牌的事情吧？”
　　她继续吃虾，“有过。我高考前本来因为摸底考试考砸就忐忑不已，你还在旁边说风凉话。”

　　唐宋觉得自己有些冤，怪不得早些年李豫不待见自己，原来根源在那次见面。“我当时说什么了？”
　　李豫给他解惑，“你说，高考考砸了的话还可以选择复读！”
　　唐宋完全不记得自己说过这话，“我真这么说过？”
　　她点点头，“你小声嘀咕的时候，被我听到了。”

　　唐宋从头回忆起那天的情形。他帮傅从玉搬离宿舍，傅从玉的两位室友在一旁阴阳怪气，惹得自己想要揍人，被傅从玉拦下。那天他心中的怒气值一直没降下来。后来在听到傅从玉还要去开解一位模拟考试考砸的准高考生时，他应该有过不太耐烦的瞬间。

　　尽管现在没印象，他也不能逃避自己不经意举动带来的伤害，“对不起。我……”
　　他心里找好的理由，却说不出口，“总之，当时我口无遮拦说错话。虽然晚了八九年还是要道歉的。李豫，对不起。”
　　李豫摆摆手，“早过去啦。如果不是今天无意提起，我已经忘啦。”
　　说完，她伸出右手隔着桌子安抚他。“好啦，继续吃饭。”

　　虽然唐宋敛起身上的歉意，不过李豫依然感受到他的低落。她想恐怕不止是因为陈年旧事里的一句话。

　　回程时时间刚过八点，李豫提议在沿途地铁站放她下车。
　　唐宋没同意，“晚上陪陪我，行吗？”
　　她没说行也没说不行，把选择权抛给他。“如果你愿意聊的话，我可以。如果不愿意的话，我想你还是独处的好。毕竟我情绪低落时更希望有独处的空间。”

　　唐宋把车停在小区地库才开口，“李豫，你从小到大遭受过霸凌吗？无论是言语上的，还是行为上的？”
　　李豫觉得不可思议，他的情绪低落居然与霸凌有关。可唐宋爸爸是警察，更何况从小到大他身高在江城的同龄人中算高的。怎么看这两个字也不应该出现在他的过往里。

　　许久，她才想起自己还没回答刚才的问题，“国内没有遇到过。博士时期遇到过极端民族主义者，遭过一位不喜欢亚裔的美国本土白人攻击。后来，Larry帮我出气，也投诉到学校。过程中我没吃亏，那位白人骂我，我也用语言反击。你呢？”

　　唐宋犹豫一会儿还是开口，“我自己没被霸凌过，不过我见过霸凌者的行径。冷暴力、孤立、语言羞辱甚至小动作欺负人，霸凌者怕背处分不敢大动作。自从我见过被霸凌者背负的痛苦后，我就告诫自己以后无论任何时候，都不会使用这些手段。你刚刚提起我说过的话，如果当时给你留下不好影响的话，我真的无法原谅自己。”

　　李豫这才真正明白他低落的原因，“没有造成心理负担，我当时只是看你不爽。那天傅从玉一直开导我，告诉我如何调节情绪，如何从紧张到放松，如何通过呼吸让人平静。后来他请我去的那家小饭馆，在那里我吃到这辈子最好吃的面。那天留给我的是美好，没有负担。”

　　他心中五味杂陈，原来她真的是那天喜欢上傅从玉的。他见过李豫喜欢一个人的眼神，那是发自内心的欣喜，又是使出浑身力量的克制。然而，那又如何，她和傅从玉无论过去还是现在都是不可能的。如今与她建立亲密关系的是自己，唐宋要李豫再次爱上，这次要她爱的肆意，没有丝毫委屈，不需要任何克制。

　　想到此，他隔着手扶箱紧紧地抱住她。李豫心里有些后悔谈起那段遥远的情愫，毕竟那已是许多年前的事情。她怕唐宋觉得自己一方面旧情难忘，一方面又与他纠缠不清。她用双臂回应他的拥抱。

　　唐宋收到她的动作反馈，跳下车跑到副驾驶门外，打开车门拉她下车。他拉着她跑向电梯，等电梯时俩人一起笑出声，“神经呀！”

　　对呀，爱从来不会只有一种表达。

　　笑完之后，李豫又把他拉到停车位，从后座取出俩人的背包。唐宋拒绝接自己的包，“我今天晚上不加班，不需要电脑。”
　　李豫把包塞进他怀里，“你不需要，我需要。”
　　唐宋乖乖抱着电脑包，跟在她身后，“李豫，我们不能每次约会都是陪伴加班吧？晚上还有更浪漫的事情可以做。”
　　李豫没搭理他，率先进电梯，示意某人刷电梯卡。

　　书房里，李豫看到并排的两个书桌，笑着说，“你物理条件创造得这么完美，不利用起来岂不是浪费？”
　　唐宋把包放在桌角，把她抱起来放在桌子上，脑袋埋在她的肩上，“改天再利用。”
　　她把他的脑袋推开，嫌弃地说，一身的火锅味，全蹭她衣服上。
　　他又凑近闻闻她的上衣，“是有火锅味，那就一起洗澡。”说着拉她进浴室。

　　李豫瞪着唐宋，“十公里勉强跑下来的人，夜里哪来那么多精力。”
　　说完，她把后背留给他。他亲吻着后背肩胛骨，“跑步太无趣，风景看不得，天聊不得。整个过程都是自己与自己较劲儿，不好玩。”
　　李豫转过身，“夜里也没有风景。”
　　唐宋笑着把眼睛放在她锁骨处，“夜里处处都是风景。”
　　床单又随着人体收起又舒展。李豫在迷糊睡着前，听到耳边的声音，“我的表现能打几分？”
　　她翻身睡着了。

　　次日也是中秋假期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李豫决定让自己偷个懒。她在床上赖床到九点才起床，没见到餐桌上有咖啡三明治两件套。
　　唐宋从书房出来，“起啦？我来煮小馄饨，有鲜虾馅儿和鲜肉馅儿，没偏好吧？”
　　李豫摇摇头，“不挑食。”
　　唐宋越过她打开冰箱，“我每样都煮一些。外婆的手艺，我最爱的味道。”
　　她站在厨房门口，看他开水煮馄饨，问道，“我还以为是你妈妈包的呢？”
　　唐宋说，“宋医生手艺不行，我家是我爸下厨。”说完他从冰箱里取出小葱，切碎开始调味，手艺娴熟，估计是得唐爸爸真传。

　　鲜肉荠菜和鲜虾荸荠两种馅儿，味道果然很棒。唐宋在她吃下第一颗馄饨后，问道，“好吃吗？”
　　她点点头，“好吃。和我小时候奶奶调的味道很相近。不过奶奶喜欢包饺子，馄饨做得少。”

　　他搅拌着碗里的馄饨说，“喜欢饺子的话，下次辛苦外婆帮忙准备饺子。”
　　她把嘴里的馄饨咽下后阻拦道，“不用。饺子和馄饨只是形式差别，我对吃食真不讲究。”说完又追加一句，“真的。”

　　唐宋笑着说，“改天我们自己动手包。我调馅儿手艺还成，饺子皮可以买现成的。”
　　李豫见他松口才放下心。她害怕他因为自己不经意的一句话折腾老人家。“在家擀吧，我会和面。外面买的皮太硬，不好吃。”
　　“行，听你的。”
　　俩人吃完后，碗筷被唐宋丢进洗碗机里。

　　他又重新回书房，李豫也跟着进去，“早上几点起的？还是凌晨起来开会？”
　　“七点起的。刚刚处理一些邮件。当然也收到一个好消息。你猜猜是什么？”

　　李豫看着他脸上的笑意快掩饰不住，估计是与工作有关，他的文章被一线期刊收录了呗。“我应该猜到了。你应该让我猜是哪个期刊？”
　　唐宋顺着她的话，“要不，你猜猜哪个期刊？”
　　她斩钉截铁地说，“Nature”
　　“为什么不猜Cell？”

　　她的语气没有刚刚那么坚定，“Nature更综合一些，不确定你的研究课题，先猜综合类期刊。所以是Cell？”
　　他抱住她，点点头。
　　她看着他，也情不自禁的笑起来，“这才真正应该庆祝的大喜事。哎呀，恭喜恭喜呐！”

　　唐宋把手臂收紧，没再说话。片刻之后，李豫隔着衣服感到左肩温热的湿意，他竟然哭了。她不知道这篇文章其中的艰辛，唐宋单单搜集数据花了半年多。那段时间学校校长和毛院长去美国出差，一直游说他回国。他刚以手头项目要进入实验阶段为由拒绝，就得知李豫要回江大的消息。他不得不临时变卦接受江大offer，紧急协调合作研究所的时间，在七八月连续两个月高强度的工作压力下完成实验。然后在前同事们不理解的目光中毅然踏上回国的航班。

　　谢天谢地，过去所有的选择都有了好的结果。